（牵挂）文具盒里的青苹果

运粮河畔

　　真没想到能在街上碰见彩霞。

她刚停好自行车，正要跟同伴往服装店里走。咖啡色的外套衬托出俏丽的瓜子脸，调皮的刘海轻轻颤动；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发现我后，抿嘴一笑，转向同伴，只把后脑勺留给我，长长的马尾辫甩来甩去，像要赶我走。

已是深秋，暖暖的太阳照着，脸上却有些发烫。再不说句话，可能一辈子都没有机会了。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你也来街了？”我的声音有点走调。她显然在注意听，马上扭头答应一声，伸手拉住同伴，一个很陌生的女孩，和她差不多大，眼睛有点细长。

心跳陡然加速，手心变得湿润，车把越攥越紧。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心中预演了无数遍的台词，一句也说不出来。熙熙攘攘的行人各自忙碌着，没有人注意我们，只有枯黄的梧桐叶在身边轻轻飘落。

“前些时碰到小雨，她说你们转学去四高了？”她率先打破了沉默，银铃般的声音依然如故。我松开右手，放在柔软的自行车座套上，说：“嗯，听她说了。”

“再放假回来，你们一起到我家玩。”她眼睛一亮，大方的邀请道。我说：“行，你有空了也来我家玩。”女伴疑惑地看看我又看看她，低头不语。

“你要买衣裳？”我望望店门，没话找话。她笑了笑：“随便看看，主要是小静想买件衣裳。”原来女孩叫小静，她的脸圆圆的，身上的外套明显旧了些，袖口已经磨得起了毛边。一时无话，明知道希望渺茫，我们还是交换了地址。道别时，小静扯了一下彩霞的袖口，两人进去了。试衣镜中瓜子脸和圆脸庞稍作停留，一闪而过，只留两条马尾辫在衣架间时隐时现。

慢慢地骑着自行车，默默往回走。一阵风吹来，树叶打着旋儿簌簌落下，心绪也飘得到处都是。一辆邮车驶过，叶子被卷起，随风飘向那个服装店。彩霞她们此刻在干什么呢？试衣服吗？还是和我一样走在回家的路上？小静会问她什么呢？她又会怎样回答呢？

路边田野里飘来新翻的泥土的气息，该种冬小麦了。再往前走，右拐就是我们一起上过的高中了。望着母校，纷乱的心绪不觉回到一年前，那时彩霞是高一（1）班最漂亮的女生，也是学习最好的女生。同班没多久，我就发现这个女生总爱看我。开始以为自己想多了，后来发现是真的。

每次午饭后的自习时间，她常常趴在课桌上扭头看我，一双大大的眼睛含情脉脉，能够说出话语来。慌得我连忙坐直身子，认真写作业，眼皮也不敢抬一下。等她看得差不多了，我的作业也做完了，才转头扫她一眼。发现我在看她，睫毛忽闪间，她立刻转过头去做作业了。

高一下学期放麦假后，彩霞却突然辍学了。不知道为什么，也没地方可问。望着右前方空空的座位，我两眼无神地发了一天呆。放学的钟声，一声一声敲在心上。校园池塘边的月季花前，那个轻挽花枝，凑近微嗅后总不忘回头冲我一笑的身影，再也找不到了。期末考试作文题目是《我最难忘的人和事》，我满脑子都是她，可又不能写在试卷上，第一次交了白卷。

将近一年的同学时光，我们俩却始终没说过一句话，仅有目光满校园追寻，每次都能快速找到对方，碰一下然后分开，只留下怦然心动。

身后急促的喇叭声打断了思绪，快骑到路中间了，慌忙靠边。抬眼望，天色已晚。落日的余辉越过树梢，浸染着天边的云彩，绚丽的晚霞多像她绯红的脸颊，那抹流云恰似轻颤的刘海，在暮色中飘忽不定……

这不就是彩霞吗？她远远的看着我呢，就像在班里一样，借着铁皮文具盒的金色反光，痴痴地望着我，双眼皮一闪一闪，朦胧而又真切。心中满是惆怅。

被这样的女孩装在心里，再苦的相思都是甜的。草木荣枯，冬去春来，那次街头相遇后三年，我考上大学。在一个小雪初霁的午后，独坐教室，窗外墨绿的松针间，残雪在阳光下更显晶莹剔透。无尽的思念促使我给她写了一封信。经过一个多月的漫长等待，回信才从一个陌生的地址发来，信末署名也变成了两个人。从此，我们断了所有联系。后来我参加工作，结婚成家，也过上了柴米油盐的平淡生活，可她的身影仍会不时浮现，挥之不去。

月季花开花落，池塘水长水消，苹果红了又青。光阴流转，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粉笔末早已染白了鬓角，却无数次梦回课堂：咖啡色身影翩然而至，马尾轻甩脑后，银铃叮当耳畔；开始与同桌谈论《爱你没商量》，顾盼神飞，却依旧无言。

恍惚间，又看见细雨中的校园，微风拂过香阶，苔痕依旧。无限相思中披衣坐起，铺纸研墨——

细雨颤枝花瓣落，

微风拂叶净无尘。

香阶尚存旧苔印，

不见昨日嗅花人。

就题个《春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