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牧歌

玉溪河畔

我是一名80后，生在黔北的农村。对于我们这代人来说，童年的记忆里总有一抹抹深深浅浅的绿意，和一声声悠长的牛哞。那时候牛不是餐桌上的肉，它是家里的“顶梁柱”，是农耕的灵魂。没了牛，那层层叠叠的稻田和坡地上的庄稼就无法扎根。

在那个年代，农村人每家每户都养牛。我们家的牛栏就在房屋的右前方，紧挨着我家的晒谷坪。我们家的牛是两头水牛。一头沉稳的大牛和一头活泼的小牛。

记得三年级的那个暑假，母亲觉得我已经长大了，能独当一面，便把放牛的重任交给了我。于是，我成了一名全职的放牛娃。

夏天的清晨，总是被母亲的呼喊声唤醒。那时候，我喜欢睡在二楼的楼板上，挂着蚊帐，伴着星光和微风入梦。可母亲的声音总会准时传来：“快起床，人家的牛都放出去了！”

我揉揉惺忪的睡眼，掀开蚊帐，往楼下斜对面的牛栏望去，我家的两头牛正从门栓缝隙里探出头，眼巴巴地望着我。我伸个懒腰，应道：“晓得了，马上来！”

顾不上洗脸，抓起那根长长的放牛棍，我就冲向牛栏。大牛见我来了，温顺地缩回脑袋。卸下沉重的门栓，两头牛慢悠悠地走了出来。它们识路，径直走向村后的水塘。那里是水牛的乐园，井水充沛，常年不干。

到了水塘边，牛儿们痛痛快快地喝几口水，然后“扑通”一声跳进水里，享受清晨的清凉。塘边早已聚满了放牛的人，老老少少，大家有说有笑。等牛泡够了，一位长辈一声令下：“动身！”浩浩荡荡的牛群便出发了。一二十头牛，前前后后排成长龙，穿过田野，沿着山路，向远处的丘陵山坡进发。

吃过午饭，太阳稍微收敛了些锋芒，下午的放牛时光便开始了。这是一天中最好玩的时候。

我们把牛赶到最远的山坡。那里三面环山，中间有个水塘。对于我们这些半大的孩子来说，那个水塘有着致命的诱惑。

大人和害羞的女孩会躲在树荫下看牛聊天，而那群“野孩子”早就按捺不住了。脱得只剩裤衩，一个个像泥鳅一样滑进水里。我也不例外，虽然不敢去深水区，但在浅滩里我学会了“狗刨式”，学会了踩水，更学会了仰面朝天，浮在水面上看蓝天白云。

那时候的天蓝得像被水洗过一样。白云悠悠，鸟儿在头顶盘旋。我躺在水面上，双脚轻轻踢水，双手划动，仿佛自己也变成了一只鸟儿，自由自在。而在岸边的山坡上，牛儿们正埋头吃草，偶尔甩动尾巴驱赶蚊虫。这画面宁静得像一首诗。

然而，放牛娃的生活并不总是诗情画意，也有惊心动魄的时候。有一次我们玩得太疯，完全忘了看牛。忽然，堂姐在对面山坡大喊：“快去看你家的牛！跑到人家田里去了！”

我心里一紧，顾不上穿衣服，提着鞋就往山下冲。跑到溪边一看，我的心凉了半截。那两头牛一大一小，正舒舒服服地躺在人家刚插好秧的水田里打滚！原本整齐的秧苗被踩得东倒西歪，泥水飞溅。

我气得直跺脚，冲进田里，挥舞着棍子大喊大叫。牛儿似乎知道闯祸了，乖乖地爬起来，冲上田埂。我追上去狠狠地抽了几棍子，发泄着心里的恐惧和愤怒。

回到家，我低着头向母亲坦白。母亲骂了我一顿，说：“放牛要专心，牛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啊？”那天晚上，母亲带着我去那户人家道歉。第二天，母亲又带着我去田里，把被踩坏的地方填平，重新插上秧苗。那是我第一次深刻地体会到，责任不仅仅是看管，更是担当。

日子久了，我和牛儿们的感情深了，胆子也大了。有一天傍晚，牛吃饱了，我却饿得走不动路。看着高大的牛背，我突发奇想何不骑牛回家？

我找了个高坡，趁大牛经过时，一个飞身跨了上去。大牛的背宽阔平坦，骑在上面稳如泰山。它似乎也不介意我这点重量，依旧慢悠悠地走着。那种感觉威风极了，仿佛自己就是一位凯旋归来的将军。

不过我也试过骑小牛。那家伙可没大牛稳重，我刚跨上去，它就撒腿狂奔。我没抓稳，“扑通”一声摔了下来。更惊险的是，紧跟在后面的大牛见我摔倒，竟然灵巧地跨了过去，没有踩到我。那一刻，我看着大牛的眼睛，忽然觉得它是有灵性的，它是懂我的。

那个暑假很快就过去了。我结束了全职放牛娃的生涯，回到了学校。但那段日子却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记忆里。

如今，我离开了那个小山村，来到了城市。高楼大厦取代了丘陵山坡，汽车的轰鸣取代了牛哞。但每当我闭上眼睛，总能想起那个清晨，想起那个水塘，想起那两头水牛。

牛是农人的朋友，也是大地的守护者。而我，永远是那个在黔北丘陵上骑着牛背、心怀野趣的80后农村女孩。那段时光虽然辛苦，却纯粹得让人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