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漫度，老屋栖心

夷山★彝人

老屋栖心

流年漫过半生奔忙

卸下缰绳的老马

在时光里，把茫然走成悠长

鬓角霜白，眼眸昏黄

烟火寡淡了味蕾

长夜熬瘦了梦乡

不甘被风卷着，落进尘埃里凉

守一方小院，老槐浓荫覆过往

藤椅晒暖余生的光

闲谈漫过月季香

把心安放，任岁月慢慢老，慢慢忘

人生如白驹过隙，步履匆匆间，半生光景便弹指成烟。回望来时路，那些在晨光熹微中奔赴的忙碌，那些在暮色四合里收尾的奔波，那些为生计操劳、为责任奔赴的日日夜夜，曾是生命里最鲜活的底色，填满了岁岁年年的朝朝暮暮。那时候总觉得日子很长，时光很慢，总以为脚下的路还有很远，肩上的担子还能扛很久，却不知岁月是最无情的画笔，在不经意间便染白了鬓角，刻深了皱纹，将意气风发的模样，悄悄描摹成了沧桑淡然的容颜。

一朝退下忙碌的营生，像是突然卸下了千斤重担，却也陡然失了半生的奔头。从前闹钟一响便起身的匆忙，从前案前灯下不停歇的操劳，从前为了一份差事奔波辗转的执着，都在退休的那一刻戛然而止。起初尚且觉得轻松惬意，终于有了大把时光可以随心支配，不用再被琐事牵绊，不用再为俗务烦忧，可这份清闲，没过多久便成了心底难以言说的空落。就像一匹驰骋半生的老马，突然被卸下了缰绳，站在原地，竟不知该往何处去，只余下满心的茫然，在日复一日的闲散里，慢慢沉淀成淡淡的怅惘。

昔日的意气风发，终究抵不过岁月的消磨，时光的洪流裹挟着我们前行，从不肯停下脚步等一等追赶的人。不知从何时起，双眼渐渐昏花，从前能清晰看清的小字，如今要凑到眼前才能勉强辨认；从前能一眼望见远方山峦轮廓的目光，如今望着窗外的流云，都觉得模糊不清。那些藏在记忆里的旧日光景，那些年少时的鲜衣怒马，那些中年时的意气风发，如今在昏花的眼眸里，都成了朦胧的剪影，想要细细描摹，却怎么也抓不住清晰的轮廓。抬手想要取一件案头的物件，指尖却总也摸不准方向；起身想要走几步路，脚步却变得迟缓沉重，每一步都带着力不从心的疲惫。手脚像是渐渐不听了心念的使唤，心里想着要快些，动作却依旧慢腾腾；心里想着要做得利落些，结果却总是不尽人意。满心的念想还在，还想着能像从前一样，把日子过得热气腾腾，还想着能多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还想着能再看看未曾见过的风景，可浑身的气力，却早已跟不上心念的脚步，终究是落得个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境地，徒留一声长叹，在寂静的时光里缓缓消散。

日子一天天过，平淡得像一杯温吞的白开水，少了从前的浓烈与滚烫，也渐渐失了往日的滋味。三餐按时端上桌，荤素搭配，冷热适宜，都是从前心心念念想要好好享用的饭菜，可如今入口，却尝不出半分往日的鲜香。从前为了忙生计，常常饥一顿饱一顿，一碗简单的家常便饭，都能吃得津津有味，满口生香；如今有了充足的时间，有了精致的食材，味蕾却像是渐渐迟钝，再鲜美的佳肴，也难以勾起心底的馋意，只觉得寡淡无味，不过是为了饱腹而将就。从前忙碌了一天，倒头就能酣然入睡，梦里都是踏实安稳的模样；如今长夜漫漫，却总是难以入眠，辗转反侧，翻来覆去，任凭夜色一点点漫过床头，任凭思绪一点点蔓延开来。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床前，清冷而孤寂；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更添了几分夜的静谧。越是想要入睡，思绪越是清醒，那些过往的岁月，那些走过的路，那些遇见的人，一桩桩一件件，都在脑海里不停盘旋，挥之不去。从夜色深沉到晨光微亮，熬过长夜的孤寂，熬过多思的辗转，等来的不过是满眼的疲惫，和一份难以言说的落寞。

这般光景，心里怎能没有不甘？纵有万般不甘，叹岁月无情，将青丝染成白发，将矫健磨成迟缓；怨身不由己，被这副日渐衰老的身躯束缚，被这无情的时光裹挟，却终究是无可奈何。曾几何时，也以为自己能与岁月抗衡，能留住青春的模样，能守住强健的体魄，可当真正面对岁月的侵蚀，才明白凡人的力量，终究是渺小而微弱。我们终究抵不过时光的流逝，挡不住容颜的衰老，留不住匆匆的岁月。那份不甘，是对过往岁月的眷恋，是对未竟心愿的惋惜，是对日渐衰败的无奈，可这份不甘，终究只能藏在心底，化作一声又一声无声的叹息，消散在风里，落在尘埃里，再也寻不回当初的热烈与执着。

索性守着老家的一方小院，守着这栋废弃了大半辈子的老屋，在这里，安放余生的时光，也安放那颗饱经沧桑的心。老屋不大，却装满了半生的回忆，每一片砖瓦，每一道木梁，每一个角落，都藏着难忘的故事。院子里是年少时亲手栽种的树，如今早已枝繁叶茂，夏日里能撑起一片浓密的绿荫，秋日里会落下满地金黄的落叶。墙角的月季，年年岁岁花开花落，见证了岁月的变迁，也装点了平淡的日子。守着这一方小院，看日出东方，霞光万丈，将小院染成温暖的橘色；看日落西山，余晖脉脉，将身影拉得悠长。等朝来暮去，等春去秋来，看春风拂过，草木发芽，带来满院的生机；看夏日炎炎，蝉鸣阵阵，送来阵阵清凉；看秋风送爽，硕果累累，收获一份简单的喜悦；看冬雪纷飞，银装素裹，添上几分静谧的安然。

平日里，搬一把藤椅，坐在院子里，晒着温暖的阳光，任凭阳光洒在身上，暖意从指尖蔓延到心底，驱散了些许孤寂与落寞。目光落在院中的草木上，看枝叶在风中轻轻摇曳，看蝴蝶在花间翩跹起舞，看蚂蚁在地上忙碌穿梭，那些细微的美好，渐渐填满了心底的空落。偶尔有邻里乡亲前来串门，搬上一把凳子，围坐在一起，聊一聊家长里短，说一说陈年旧事，谈一谈如今的光景，话语间满是熟悉的烟火气，那些琐碎的闲谈，也能让平淡的日子多几分热闹与滋味。累了便起身回屋，喝一杯温热的茶水，看几页泛黄的旧书，那些书中的故事，能让人暂时忘却周身的疲惫，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寻得一份片刻的安宁。

这般光景，不过是在时光里，静静消磨余下的流年。不再追求轰轰烈烈，不再执着于功名利禄，只愿守着这一方老屋小院，守着一份简单平淡，在岁月的长河里，慢慢沉淀，慢慢释然。从前总想着奔赴远方，总想着追逐繁华，如今才明白，最安稳的幸福，不过是守着故土，守着回忆，守着一份淡然的心境，在熟悉的烟火气里，安度余生。岁月无情，却也温柔，它带走了青春的容颜，带走了强健的体魄，却也留下了难忘的回忆，留下了淡然的心境，留下了这一方可以栖身安心的老屋。

偶尔还是会有不甘，还是会在深夜里辗转难眠，还是会想起那些未曾实现的心愿，可更多的时候，是坦然与接纳。接纳岁月的无情，接纳身体的衰老，接纳日子的平淡，接纳这世间所有的不完美。人生本就是一场单程的旅途，从青丝到白发，从懵懂到成熟，从忙碌到清闲，每一个阶段，都有不同的风景，每一种境遇，都有别样的滋味。半生忙碌，半生清闲，匆匆半生弹指成烟，余下的岁月，不必再匆匆赶路，不必再忧心忡忡，只需要慢慢走，静静品，守着老屋，伴着流年，在日出日落的轮回里，在朝来暮去的更迭中，将余下的日子，过得安稳而淡然，自在而舒心。

或许这就是人生最后的归宿，不必惊天动地，不必光芒万丈，只在一方小院，一栋老屋，守着岁月，守着回忆，在时光的温柔里，慢慢老去，静静漫度余下的流年。那些曾经的不甘与遗憾，终将在岁月的沉淀中，化作一抹淡然的微笑，藏在鬓角的白发里，刻在眼角的皱纹里，成为生命里最珍贵的印记，陪着我，走完这最后的旅程，安然落幕，无悔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