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留白（散文）

夏雪辉文艺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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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是一幅浸了岁月温凉的水墨画，浓墨重彩绘就了烟火日常，却总在边角处留着恰到好处的白，那留白里，藏着最绵长的惦念，最悠远的时光。

故乡的留白，在春日田垄的尽头。春风吹绿了陌上堤柳，唤醒了田埂间的新苗，农人扶犁深耕，黄牛踏泥而行，田垄上的新绿一路铺展，却在天际与远山相接处，淡成一片朦胧的白。那片白里，有晨雾未散的温润，有炊烟初起的轻柔，有孩童追着纸鸢奔跑时，渐渐模糊的身影。我们曾在田垄间嬉闹，折一枝新柳做笛，采一朵野花簪发，以为前路浩浩荡荡，却不知那时眼底的澄澈，早已成了日后回望时，最珍贵的留白，干净得不染一丝尘埃。

故乡的留白，在夏日老院的檐下。老院的青瓦上爬满了青苔，梧桐树枝繁叶茂，将烈日切割成细碎的光斑，落在斑驳的院墙上。午后的蝉鸣聒噪，外婆摇着蒲扇在竹椅上打盹，藤桌上放着一碗晾好的绿豆汤，水汽氤氲，晕开一片浅浅的白。我们搬着小板凳坐在檐下，听长辈讲古早的故事，看光影在地面缓缓移动，偶尔有风吹过，梧桐叶簌簌作响，漏下几缕阳光，落在我们仰起的脸上。那时总嫌时光漫长，盼着快点长大，却不知檐下的光影流转，老院的安然静谧，是岁月特意留下的留白，日后无论走多远，想起时，心中总有一片清凉与安稳。

故乡的留白，在秋日稻田的边缘。金风送爽，稻浪翻滚，漫山遍野的金黄里，藏着丰收的喜悦。收割机轰隆而过，留下一排排整齐的稻茬，而田埂的边角，总有几片稻田未曾收割，任稻穗在风中摇曳，成了一片深浅交织的白。那是农人特意留下的馈赠，给觅食的麻雀，给归巢的秋雁，也给故乡的秋，留一抹从容的诗意。我们曾在稻田边捡拾稻穗，看夕阳西下，将天空染成橘红，远处的村落炊烟袅袅，与天边的云影相融，那片未被惊扰的留白，是故乡的温柔，是岁月的慈悲，让丰收的热闹里，多了一份悠长的余韵。

故乡的留白，在冬日暮色的檐角。雪落无声，覆盖了屋顶与田垄，整个村庄素白一片，静谧得能听见雪花飘落的声音。暮色四合时，家家户户点亮灯火，昏黄的灯光从窗棂间透出，在白雪的映衬下，晕成一圈圈温暖的光晕，而墙角的一隅，树梢的枝头，总留着些许未被雪覆盖的留白，或露出一截枯藤，或悬着一串冰凌，在寒风中静静伫立。我们曾在雪地里堆雪人、打雪仗，冻得鼻尖通红，却笑得眉眼弯弯，那时的快乐简单纯粹，而冬日里的留白，是喧嚣过后的沉静，是繁华落尽的本真，让寒冷的冬日，多了一份清冽的诗意。

后来我们奔赴远方，在车水马龙的城市里奔波，看惯了浓墨重彩的繁华，才懂得故乡的留白，是最难得的清醒与安然。那些未曾填满的角落，未曾说尽的话语，未曾留住的时光，都化作了故乡的留白，藏在记忆的深处。它不是残缺，而是恰到好处的温柔，是留给思念的空间，是留给岁月的回响。

如今回望故乡，那幅水墨画依旧在心底缓缓铺展，浓墨处是烟火人间，留白处是初心不改。故乡的留白，是年少时未说出口的再见，是长大后念念不忘的归途，是无论走多远，都能让我们心安的港湾。那片留白，淡而有味，浅而情深，伴着我们走过岁岁年年，成为生命里最温暖的底色，最悠长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