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酒（一）

李东川

总是忘不了那些日子，我坐在窗台前，听着父亲的呼噜声，看着天上的明月独自吃酒，在微醺中对着月亮喃喃细语的情景。

（一）

2017年，96岁的老父亲和我回到了山东。

那天我外出有点事，回家晚了，到家一看桌子上摆了一盘青椒炒肉，一盘西红柿炒鸡蛋，一盘炒花生米，一向不操持家务的父亲，居然准备好了一桌菜，在静静的等我。

桌子上还放上了一瓶酒，那是父亲带来的五粮液。

“东川回来了，来，吃酒”。

曾经从小在四川听惯了的“吃酒”，在已经消失了半个多世纪以后，突然从父亲嘴里说出来，一下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因了这“吃酒”，那晚我和父亲的酒便吃的有了与以往不一样的滋味儿。

就在那天晚上我悟到这“吃”和“喝”于我言是不一样的。

“吃”有着一种意味儿；“喝”是一种物质需求。

从小在四川长大的我，听惯了川人们所说的“吃酒"，感觉就是“喝酒”，没有什么不同的。

进入晚年的自己，从老父亲嘴里听说了一句久违的“吃酒"，竟然有了种不一样的兴味儿。

这种“兴味儿”也许仅仅属于我吧。

父亲是不喝酒的，在刚回山东那些日子里，他断不了会拿出个小杯子要和我吃点酒。父子俩吃酒有一种特别的感觉，总觉得不同于与旁人的喝酒，那里面有种别样的情愫，大概是血缘，它穿越了多少年我不知道，但绝对与前世有关。

那段时间，儿子常过来看他爷爷，于是我会炒几个菜，拿上三只小酒杯，来上一句：儿子吃酒。

可以看出一直生长于山东的儿子对“吃酒”之言有份诧异，更有几分新鲜之感。

也许是这个“吃”让他想起了丰子恺笔下的《湖畔夜饮》的“吃酒”，想起了沈从文《边城》的“吃酒"吧。

那次在父亲喝了一小杯去休息后，我俩居然把一瓶750mL的干红吃完了。

那段时间因儿子常过来看爷爷，我俩断不了吃酒，而每次我们都心照不宣的一次吃一瓶。

通常在人们的眼中这“吃酒”一词是难登大雅之堂的。

自从老父亲把“吃酒”带来后，在我心目中就把它与“饮”“酌”归为了一类，甚至还感觉略在它们之上一点点：在喝、饮、酌的用词方面我感觉唯有“酌”能与“吃"媲美。

这“喝”给人的是一仰脖子往喉咙里一倒的感觉。

而“饮”呢，则是俯首而吸让人有种牛饮的感觉。

而“吃”却有种却有种慢条斯理而啜而品而尝的感觉。

没想到父亲的那句“吃酒"竟给我带来关于“品酒”境界的领悟。

都说这人到90岁以后是一天一个变化。而老父亲则是到了98岁以后才让我感受到了他的今天与昨天的不一样。

98岁的老父亲，几乎是天天躺在床上不愿意动弹了。

那些日子，晚上5点多我给他做好饭，把他叫醒，抱到轮椅上，坐在他跟前喂饭。那时老父亲的饭量还行，一顿能吃一碗饭。

吃完饭用轮椅推着他在家里来回走动半小时，然后再抱他上床，他就只管自的睡去了。

每当这时，我就把菜端在窗台上开始吃酒。吃酒的时候，父亲的“呼噜”声会传进我耳朵里，听着父亲那安祥的呼噜声，仿佛美味佳肴，让人顿觉心里踏实。

于是酒吃起来便别有了一番滋味，在微醺中会看到自己小时候骑在父亲肩上看热闹的情景。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有一年吧，印象最深的是每当我坐在窗前看见月亮升起的时候，那酒吃得更是有兴味儿。

有那么几次在吃酒吃到徽醺时，自己还端起酒来对着月亮喃喃几句，记得有一次自己还对着月亮说：古今阅人无数，曾见饮者几个。如今你我同醉，杯底皆是星河。当时我就记了下来，没想到这次还在微信便笺上找着了，看看记录的日子，是2021年8月。

“吃”酒而品，月亮是醉不了的，唯有“饮”才能使之醉使我醉，于是在与月亮的饮酒中，我们都醉没了自己。

总是怀念与父亲与儿子吃酒的那些日子，怀念在窗前，对着月亮吃酒时听着父亲的呼噜，对着明月的喃喃碎语的那些时光。

2025年12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