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陪伴我的那只猫

棉花花花骨朵

我小时候家里有一只花狸猫，全身都是虎斑纹。它比我来我们家还早，老妈说是它自己来的，不是讨要来的，更不是买来的。花狸猫用十二年的光阴，把身影刻进了我童年的每一天。

春秋两季，院子角落棚子下的秫秸垛，就是它的安乐窝，那里松软，不冷不热。夏日炎炎，院子里哪个树荫最浓最凉快，哪里就有它慵懒的身影。到了北风呼啸的冬天，它又成了屋里的常客，要么卧在炕头的被子上，要么守在离火炉不远不近的地方，眯着眼假寐，静听窗外风声。

每当日头西沉，人间的喧嚣渐渐平息，它便会悄无声息地潜入夜幕，履行一只猫的捕鼠天职。北方的冬天，老鼠都躲在洞穴里避寒，连人都难觅其踪，它却总能找到猎物。我曾悄悄观察过它逮老鼠的过程，纹丝不动地蹲在老鼠会路过的某个角落，眼睛盯着鼠道上的动静，一动不动，静静地等待，呼吸都融进了周围的空气，让人感觉它就是一个静物。捕猎的瞬间快得让人眼花，不过一秒，老鼠已被它咬住脖颈，失去了挣扎能力。

猫享用它猎物时，就会躲到秫秸垛里面去，守住属于自己的胜利果实。如果这时有人靠近，它便会发出呜呜的低吼，予以警告，应该是担心人会抢它的老鼠吃吧，哈哈哈，和小孩子一样护食。

猫的饭量不一定很小，白天一般只吃一点点，点心而已。待到晚上，它才会享用它的大餐，或者说主餐，并且都是靠本事捕获的肉食。

白天的时光，它如果不是在家休息就会出去，在领地内巡逻，或是寻觅些小零食。在它眼里，我家的院子，连同周边邻居家或者胡同，都是它的王国，这些地方的鼠患都是它来控制的。

它从不是黏人的猫，却也不疏远，分寸感恰到好处，所以也不显得高冷。似乎它主动找我一起的时候比较少，更多的情况是它在某个地方卧着，我把它叫过来，或者抱过来一起玩儿，它就顺从。它喜欢眯着眼睛臥在我腿上，或者我身旁，享受我顺着它的毛抚摸它的背，或者仰着头让我挠它下巴下面。

吃饭时，它也会凑到桌边，安静地围着饭桌转，等一口红薯或稀饭，实在想吃的时候就喵喵地叫两声。我家清贫，它也跟着过得朴素，却从不曾饿着。

冬日的夜晚，是与它最能亲近的时光。家里总会为它留着一格未封死的窗户，后半夜，它带着一身寒气轻巧地钻进来，径直跳上我的被窝。如果天气冷得厉害，它就会钻进我的被窝里面，蜷在我身旁，打着呼噜和我挤着睡。

其实，猫不是睡着了才打呼噜的。只要它精神松弛下来了，刚卧下就开始打呼噜。猫完全睁开眼的时候是不打呼噜的，打呼噜的时候一定是眯着眼或者闭着眼。冬天的时候，它喜欢和人挨近一些，相互取暖，每次一起都可以听到它的呼噜声。

北方的冬天干燥，关灯后顺着它的毛轻轻一撸，便会响起细碎的噼啪声，还能看见微弱的静电火花，在黑暗里一闪一闪。若是趁它假寐时碰一碰它的耳毛，它便会闭着眼睛轻轻“不楞”一下耳朵，模样慵懒又警觉。

它还是位尽责的母亲，每年都会生一窝小猫。临近生产时，它会烦躁地四处寻找隐蔽的角落做窝，多半情况会在秫秸垛里。为了保护幼崽，它连家人都会防备。如果到别的地方做窝了，我便趁着它外出时，悄悄把它的幼崽挪回秫秸垛，这样它回来发现幼崽安然无恙，便也不会再费力搬家。若是被它撞见我挪动他的幼崽，它定会找个更隐蔽的地方重新安置孩子，天黑后就把小猫一只只叼走。

小猫出生一周左右才会睁开眼睛，一个月后，猫妈妈便会带它们出来见世面，适应环境。这时候，它还会一次次地叼回活老鼠让它们练习捕猎，自己则蹲在一旁守护，直到小猫们学会生存的本领。

记忆里还有一段趣事，那年我放学回家，捡到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狗，还不会吃食。正巧猫妈妈刚生完小猫一个月，我试着把小狗抱到它身边，没想到它没有拒绝，让小狗吃了十多天的奶，直到小狗能喝稀饭后才断奶。

可它也有调皮犯错的时候，有一次它叼着一只小鸡回来，被家人追着教训了一顿，之后便再也没犯过同样的错。

它也为我背过一次锅呢。我把煤油灯碰倒了，灯油全洒出来了。晚上妈妈问我油灯的事情，我说是小猫碰倒的。妈妈然后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我。其实，猫行走时从来不会碰倒东西，它会轻巧地避开任何障碍。

后来它老了，渐渐开始疏远我。最后有两三天没有见它的踪影了，我就在它可能去的秫秸垛、房顶上、邻居家到处找它。妈妈见它不回来，就告诉我说，它在我们家活了十二年了，老了，它不想活得没有尊严，会找一个没人能找到的地方，安静地离开。那时我似懂非懂，我心里好希望它还能够回来陪着我睡觉，还给我暖被窝。

等我来城市生活了，我见过城里的宠物猫，它们被养在精致的屋子里，有吃不完的猫粮和玩具，却只能隔着玻璃凝望窗外的世界，眼神里藏着化不开的怅惘，这些宠物猫就是囚笼里的贵族。也见过街头的流浪猫，它们拥有无拘无束的自由，却要为一餐饱饭奔波，在风雨寒暑中苦苦挣扎，平均寿命不过两三年。

我家那只花狸猫，虽然不像城里人养的宠物猫那么金贵，但也不像城里流浪猫那么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它活成了所有猫都向往的样子。它是农村的猫，既有遮风挡雨的家，又有奔赴山野的自由。

农村的猫，是大自然的孩子，也是家庭的一份子。它们可以在房顶上肆意奔跑，也能在炉火旁安然休憩；凭着自己的本领捕猎，为家里没有鼠患尽责，也能享受主人的悉心照料和尊重。它们把宠物猫的安稳与野猫的自由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在人类与自然之间，找到了一条自在的通道。

时光流转，儿时的院子早已变了模样，可那只花狸猫，却永远留在了记忆深处。我总在想，它离开时，是否也带着一份安然？若有来生，希望它还能做一只农村的花狸猫，拥有属于自己的、安稳而自由的一生，在暖阳下酣睡，在星光下奔跑狩猎。

如今想来，我家那只猫很幸运，在秫秸垛与暖炕之间，在房顶、墙头之上与屋檐之下，活成了最惬意的模样。

对照一下人类最幸福的生活，何尝不是和猫一样，不是非此即彼的选择，而是既有家可回的温暖，又有逐梦前行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