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家小队坐北朝南,前面是并不宽阔的河流,对岸隔着一片田野是田畈小队。村落的正上方也就是西侧有道山谷,约摸一里长,因公路一侧是陡峭的石壁,故名石壁坞。<br> 近二三十年来,由于青壮年大多外出务工,山地逐渐抛荒,石壁坞很是冷清,但它在往年也曾经是一片热土。而且在我看来,它是具备多重景观的山谷,胜过邻近的其它所在。<br> 石壁坞的最深处是一道高坎,坎上有一二亩宽的平坦草地。草地上方的山坡上是整齐的杉木林,禢色的杉木在草地边沿如列兵一般挺直,一排排,一株株,碧绿的针叶紧挨着。到了山巅,那锥形的树梢顶着天空。1979年我家盖屋,父亲就是在这里砍的杉木,同时期小队有多户建房,这块杉木林砍伐过后又重新栽种。到我十来岁时跟伙伴们放牛,就经常来到这里。牛儿在缓坡上吃草,我们在草地上玩耍。草地柔软而平整,开着细碎的野花,如一张斑斓的地毯。或许是经常用来堆放木头之故,视土如金的村民没有将这块草地开垦,很难得地为我们留下了一方足以驰骋纵横,能够打滚睡卧之场所。<br> 高坎下方西侧依旧是杉林,东侧则是一大片漆树。这些漆树早年间应该为队里创造过一定的经济价值。那时生漆很紧俏,很值钱。但漆树是一种令人望而生畏的树木,它会“咬”人,能让许多人片刻间皮肤骚痒直至溃烂。但我们来的时候,这些漆树已经过了采割期,完成了历史使命,变得颓唐而温顺。它们的枝干大多枯死,只有稀疏的红黄相间的叶片。我们将漆树砍下,用其它草木包裹,不使树汁沾到身体,扛回家烧火。<br> 从高坎下冒出一股清泉,这曾经是我们鲁家小队一百多号人的饮用水源。源头砌了个水池,用毛竹管架起沿着山坡将水引到各家各户。竹管易腐坏,不间断地更换。我那盲眼的高旭哥负责管理,他一步步摸索,保证了我们地方几十年的用水。后来随着人们生活要求的提高,这里的水量不足,又从隔着河流和田野的南面山引水,石壁坞的水源仅做辅助。水量充沛时,石壁坞的水堵塞了也不再理会,只是到的缺水季节再做疏通。但人们常说,石壁坞的水是更好的,奈何好的东西做不到取之不尽。<br> 再出来些,石壁坞变得更宽阔,有了许多的菜地。由于离居住地较远,人们大多种一些容易打理的作物,比如红薯、南瓜、玉米。有时几户人家都前来劳作,石壁坞就变得热闹非凡。放牛的孩童,砍柴的小伙,种地的汉子,摘菜的妇人,欢声笑语不断。山坡底下两侧是板栗林,板栗树很是高大。于是到了秋末,我们放牛时就在树下搜索,时常能将几个口袋装满。两侧的山又有分支,山峦如鼻梁一般向下,又产生沟沟壑壑,以及零零碎碎的可供种植的菜地。<br> 往外再走,石壁坞拐了一个弯,往东倾斜,两侧又有水流往中间汇聚。山谷变窄,却不再是菜地,而是一块块渐次走低的水田。山势较紧迫,光照不足,水流又太清凉,故而这些田的产量比较低下,被称作冷水田,分配给了很多人家。好地次地均摊,当年的小队长并不识字,但做得确实公允。尽管收成不好,但农户们依旧认真地种,一根野草也不容许存在。靠山的一侧,两三丈内,更是把野草杂木搧得溜光。水田的西侧是松木林,松木茂盛,散发着浓郁的芳香。东侧则是连片的硬木林,青冈、苦槠、枫树,等等。树木或高大挺拔,或粗壮婆娑,绿荫如盖。春天里树顶发出嫩黄的新芽,连绵不绝,一派蓬勃景象。秋天里橡果成熟,又是我们的好玩具。这片硬木林我们称之为禁林,严禁砍伐。禁林是我们少时玩乐的天堂,摘野果,采杨梅,捡甜槠,摘乌饭子,其乐无穷。禁林一直往东延伸,直至出了我们村庄,到下一道更深的山谷才中断。一直以来,屋后这片气势恢宏的树林都是我们的骄傲。<br> 水沟时而沿山脚,时而沿中间。水草丰茂,春天里长满了鲜嫩的水芹,那是许多人的挚爱,是胜过时蔬的野菜。<br> 石壁坞的出口紧窄,水从岩石缝里冲下,经过涵管穿过公路通向河流。三十年前,有人在石壁坞口并不平坦的岩面上硬是凿出地基,盖了一栋房子。于是石壁坞就有了光亮,有了烟火气。<br> 公路下是一座水坝,产生了上下两个水潭。坝下有一个突起的岩石,形似三清山的顶峰,我们玩水时经常攀附在上面。这座水坝因为设计有些误差,引水的作用极其有限,村民们不再维护。后来在某一个雨夜,我们在睡梦中听到一声低沉的巨响,水坝塌了,从此河面变得平坦,而水潭也不复存在。<br> 石壁坞口这段公路原本有些坡度,在数次修路的过程中渐渐变得平坦。早年间由开石筑路,石壁留下了两个深坑。而坑的上方,连片地长满了杜鹃花树,它们在每个春天里尽情地开放,红通通的,如一团团火焰,燃烧于冷峻的石壁。<br> 我有许多年没进过石壁坞了,从路边往里看,只是绿油油的一片。哪天寻个伴往里面走走,兴许,还能再找些回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