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缘者散 压轴可期

华歌

　　万泉河的夜，总带着一种涤荡人心的静。月光似是不忍惊扰这片安谧，柔柔软软地铺在河面上，凝成一层薄如蝉翼的银纱，随着水波轻轻漾开，像极了谁抖落的一帘幽梦。我坐在院中那把磨得发亮的藤椅上，耳畔是虫鸣此起彼伏的低吟，抬头是缀满繁星的墨色穹顶，晚风裹着河畔草木的清香漫过衣襟，忽然就想起那句被岁月沉淀得愈发通透的话：“与你不相配的人，老天会自动让他退场。”

人生这趟漫旅，我们都是行色匆匆的赶路人，沿途总会与形形色色的人相逢。有些人，只陪你走过短短的一程，便在某个岔路口挥手作别；有些人，曾与你抵足而眠、推心置腹，却在不经意间，消失在茫茫人海。从前的我，总把离别当作一场劫难，总为失去耿耿于怀，觉得那些走散的时光，都是生命里难以弥补的遗憾。直到后来，在万泉河的潮起潮落里历经了世事沉浮，才慢慢懂得，那些看似突兀的退场，不过是命运的一种筛选——筛掉错的人，才能腾出位置，迎接对的馈赠。

犹记多年前，我揣着一纸调令，从乡镇辗转来到琼海城区工作。彼时的我，像一株被连根拔起的芦苇，茫然地立在陌生的土地上。没有安稳的住处，没有熟稔的友人，唯有一腔不知该往何处安放的孤勇。几番寻觅后，我租下了万泉河畔的一间小院。院墙外就是潺潺流淌的河水，可那时的我，竟连凭栏远眺的心情都没有。常常独自坐在院中，对着河面发呆，看晨雾漫过河滩，看夕阳沉入水面，心里的迷茫，像河面上的水汽，浓得化不开。

就在那段黯淡的时光里，我认识了一个同行。他说欣赏我的文字，提议合作撰写一本介绍琼海旅游项目的宣传书。那时的我，太渴望证明自己，太需要一个契机站稳脚跟，几乎没有丝毫犹豫，便将全部的精力投入其中。我们一起查阅资料，一起走访景点，一起熬夜修改文稿，书稿完成后，又一起四处奔波拉赞助、谈出版。那些日子，万泉河畔的晨光与暮色，都见证过我们并肩忙碌的身影。我以为，这是一段志同道合的友谊的开端，却没料到，这竟是一场精心编织的骗局。

当沉甸甸的样书送到手中时，我满心欢喜地去找他结算尾款，却发现他早已卷走了所有的赞助费，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一天，我抱着厚厚的一摞书，站在万泉河畔，任凭河风吹乱头发。河水依旧在流淌，可在我眼里，那清澈的碧波，竟成了一片望不到边的灰色。绝望像潮水般涌来，漫过心口，让我喘不过气。我一遍遍质问自己，是不是太傻，太天真，才会轻易相信人心，才会落得如此境地。接下来的日子，我整日愁眉不展，茶饭不思，连平日里最爱听的虫鸣，都觉得聒噪刺耳。

邻院的大爷是土生土长的琼海人，一辈子守着万泉河过日子。他看出了我的颓唐，常常端着一碗清补凉过来，坐在我身边，陪我看河水流淌。终于有一天，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叹了口气说：“后生哥，别太苦恼。他这样对你，不是坏事。他配不上你的真诚，老天让他退场，是为了保护你啊。”

大爷的话，像一束穿透乌云的光，猝不及防地照亮了我灰暗的心房。我坐在藤椅上，望着眼前的万泉河，忽然想起小时候听老人说过，这条河从五指山发源，一路蜿蜒而来，要绕过多少礁石，闯过多少险滩，才能最终汇入大海。那时的我，不正如这河中的水吗？还没来得及变得强大，就急于奔涌向前，才会被暗藏的礁石绊住脚步。老天让他离开，或许不是惩罚，而是提醒——提醒我要学会识人，提醒我要变得更优秀，更坚韧。

从那以后，我开始学着与自己和解，与生活和解。我把那些滞销的书搬回小院，堆在书架的角落，当作一段成长的注脚。每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我便沿着河岸散步。踩着湿漉漉的河滩，听河水拍打堤岸的声响，看白鹭贴着水面翩跹起舞。清新的河风灌入肺腑，仿佛能将心底的浊气一扫而空。我开始沉下心来读书，从古籍经典到现代文学，从散文随笔到诗词歌赋，在文字的世界里汲取力量；我开始坚持写作，把对万泉河的眷恋，对生活的感悟，都化作笔下的文字。

闲暇时，我跟着邻院的大爷学做琼海的特色菜。他教我煮嘉积鸭，教我做温泉鹅，教我腌酸甜可口的萝卜干。烟火气袅袅升起，小院里渐渐有了生机。我不再纠结于过往的得失，而是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提升自己上。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笔下的文字，渐渐有了温度和力量，开始被本地的报刊发表。每当看到自己的名字印在铅字上，心中便涌起一股暖流——原来，只要不放弃，努力就会有回响。

后来的日子里，我在万泉河畔结识了许多志同道合的朋友。我们会在某个午后，聚在我的小院里，泡一壶香醇的鹧鸪茶，聊着文字，聊着理想，聊着万泉河的前世今生。他们欣赏我的文字，尊重我的生活方式，懂得我的坚持与执着。和他们在一起，不必刻意逢迎，不必小心翼翼，只需要坦诚相待，便觉满心欢喜。这时我才真正明白，那些离开的人，不过是生命里的过客。他们的出现，是为了让你看清什么是虚伪与背叛；他们的退场，是为了让你懂得什么是珍惜与陪伴。

人生如河，总要经历九曲十八弯，才能奔向更辽阔的远方。我常常站在河畔，望着滔滔不绝的河水，想起那句“否极泰来”。人生就像一条抛物线，跌到谷底的时候，恰恰就是触底反弹的开始。那些看似走投无路的时刻，往往藏着转机。就像我，在经历了被蒙骗的痛苦之后，才学会了识人辨人；在熬过了迷茫的低谷之后，才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方向。那些曾经的背叛与伤痛，都没有毁掉我，反而像河水里的礁石，磨砺了我的意志，让我在岁月的洪流中，学会了沉稳，学会了坚韧。

如今的我，早已在万泉河畔买下了一栋属于自己的房子。小院里种满了三角梅，每到花期，姹紫嫣红的花朵爬满院墙，与河畔的绿意相映成趣。我有了疼爱我的妻子和儿女，她懂我的文字，懂我的情怀，会陪着我在河边散步，听我讲那些关于万泉河的故事；我有志同道合的朋友，会陪着我谈诗论道，把酒言欢；我有了自己热爱的事业，文字成了我与世界对话的桥梁。每当夜幕降临，我和妻子坐在院中，望着月光下的万泉河，心中便充满了感恩。我知道，这一切，都是老天送给我的压轴礼物。如果没有当初的离别，没有当初的苦难，我或许永远都不会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幸福。

月光渐渐西斜，洒在河面上的银纱，也渐渐淡了。耳畔的虫鸣，不知何时变得稀疏起来。我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河风拂过脸颊，带来阵阵凉意。望着河面上晃动的月影，忽然觉得，人生就像一场漫长的旅行，不必为了离开的人悲伤，不必为了失去的事遗憾。那些与你无缘的人，注定会在某个节点退场；那些属于你的礼物，终究会在时光的渡口，等你赴约。

万泉河的水，依旧在静静流淌，从古至今，从未停歇。它见过太多的聚散离合，也见证过太多的否极泰来。而我们，不过是这河畔的匆匆过客，唯有守好自己的初心，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才能在岁月的长河里，等到那场压轴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