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曾经的少年(二)

天赋的力量

第二章：碎纸片的重生

1. 残片

夜，比昨夜更沉。

巷子里的路灯坏了，整条青石巷像被遗弃在墨汁里的布条，黑得不见五指。只有远处主干道的车灯偶尔划过天际，像流星短暂地照亮了陈默家那扇斑驳的木窗。雨虽停了，但湿气更重了，墙角的霉斑悄悄蔓延，像无声的叹息。

陈默蜷在床角，背对着里屋母亲断续的咳喘，也背对着父亲醉后沉重的鼾声。那声音像钝器敲打木板，一下下，震得床架微微发颤。

他从床垫下摸出那个日记本，手指微微发抖。翻开到那页写着“我想飞，哪怕只一次”的地方，他用指甲小心翼翼地撬开夹层——那里藏着一叠被撕成碎片的纸。

是那张奥数竞赛的推荐表。

他记得今天下午，数学老师李老师把表格交到他手里时，眼里闪着光：“陈默，这是全市顶尖的竞赛，一等奖能保送重点高中，还有奖学金。”可还没等他走出办公室，父亲就醉醺醺地闯了进来，一把抢过表格，看也没看，撕成七八片，扔在地上，像扔一张废纸。

“竞赛？有钱吗？有时间吗？你妈等着吃药，你妹等着喝奶，你还有脸想这些虚的？”父亲的声音像破锣，混着酒气，砸在他耳膜上。

此刻，那些碎片静静地躺在日记本里，边缘参差不齐，像被野兽啃噬过的骨头。陈默把它们一片一片摊在膝头，借着窗外微弱的路灯光，开始拼凑。

纸片太碎，有些角已经缺失，墨迹模糊。他用铅笔轻轻描出断裂的笔画，用胶水小心粘合。胶水是用作业本撕下的纸角泡成的浆糊，黏性不足，稍一用力就会撕破。他屏住呼吸，手指稳得像手术刀。

终于，推荐表的轮廓渐渐清晰。姓名栏里，“陈默”两个字歪斜却倔强地立着，像他本人一样，不肯倒下。

他在残片背面写下：“他们撕碎了我的纸，但撕不碎我的路。”

2. 暗夜行舟

拼好表格后，陈默没有合上日记本。他翻到另一页，用铅笔在纸上快速演算着。那是李老师课上讲的一道竞赛题，关于不等式的极值求解。他解了三遍，每遍都用不同方法，直到答案完全一致。

书桌是用两块砖头和一块旧门板搭成的，摇摇晃晃。台灯是五毛钱买的二手货，灯泡昏黄，光线只够照亮巴掌大的地方。他的影子被投在斑驳的墙上，像一只孤鸟，在狭小的空间里扑腾。

突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父亲站在门口， silhouette 在黑暗中像一座移动的山。他眯着眼，打量着陈默和那盏小灯。

“还不睡？装什么用功？明天不上学了？”声音里带着酒后的粗粝。

“我……我在写作业。”陈默迅速合上日记本，把草稿纸塞进课本底下。

父亲哼了一声，转身离开，脚步沉重。但陈默知道，他没走远。他能听见父亲在客厅里翻找的声音——那是找酒瓶的动静。

直到那声音渐渐平息，陈默才重新打开灯。他从床底拖出一个铁盒，里面藏着几支旧笔、半块橡皮，还有一本皱巴巴的《奥数经典题解》。书页边缘被翻得卷起，密密麻麻写满了批注。

他翻开书，找到那道题的解析，对照自己的解法。当他发现自己的第三种解法比书上更简洁时，嘴角微微扬起，像在黑暗中点燃了一小簇火苗。

这火苗，他不能让人看见。

3. 白日的伪装

第二天清晨，陈默照例四点半起床。

他轻手轻脚地下床，生怕吵醒妹妹。厨房里，他熟练地淘米、点火、熬粥。药罐再次坐上锅，苦涩的气味重新弥漫。他一边照看炉火，一边在心里默背公式： “均值不等式：a² + b² ≥ 2ab……”

上学路上，他背着书包，妹妹依旧由他送。路过菜市场时，他顺手捡起地上的废纸盒和塑料瓶，塞进书包侧袋。这是他每天的“额外任务”——卖废品换钱，给妹妹买奶粉。

“哥，你眼睛好红。”妹妹仰头看他，小声说。

“没事，昨晚看书看久了。”他摸摸她的头，把书包带子拉紧。

在学校，他是“那个家里穷但学习好”的学生。同学们谈论新出的游戏、新买的球鞋时，他低头做题，一言不发。李老师几次想和他谈竞赛的事，他都摇头：“老师，我不参加了。”

可每天午休，他都会躲进学校废弃的器材室。那里堆着旧体育器材，布满灰尘，但安静。他坐在乒乓球台旁，用粉笔在台面上演算，写满就擦掉，再写。

有一次，李老师悄悄推开门，看见他正对着一道题皱眉，额上沁出细汗。她没出声，只是轻轻把一瓶牛奶放在门边，然后悄悄离开。

陈默看见了那瓶牛奶。他没喝，而是把它放进书包，打算带回家给妹妹。

4. 暗流

这天放学，他照例去工地打听招工的事。工头叼着烟，打量他：“小崽子，力气够吗？搬砖一天五十，但得干满十小时。”

“我……我能干。”陈默低声说。

“行，明天来试试。”

他回到家，把工头的话告诉父亲。父亲哼了一声：“总算有点用。”

可当晚，他却在日记本里写下：“我不能去。五十块，只够撑半个月。但竞赛，可能是一条出路。”

他撕下一页空白纸，用铅笔写下训练计划：

写完，他把纸条折成一只小纸船，塞进铁盒底部。

他知道，这条路没有退路。他像在深水里潜行的人，必须屏住呼吸，一寸一寸向前游。水面之上，是父亲的怒吼、邻居的冷眼、母亲的病痛；水面之下，是他自己点燃的微光。

5. 重生

一周后，陈默在器材室解出了一道全省模拟题。那是他第一次独立做出竞赛压轴题。

他盯着答案，久久没有动。然后，他慢慢从日记本里取出那张拼好的推荐表残片，轻轻放在题解旁边。

阳光从器材室高处的小窗斜射进来，穿过灰尘，落在那张残片上。那些胶水粘合的裂痕，在光线下像一道道金色的纹路，像伤疤，也像勋章。

他拿出笔，在残片背面写下：

“纸会碎，但字不会。

路会难，但人不会停。

我陈默，报名参赛。”

那一刻，他仿佛听见了某种东西在体内碎裂的声音——不是绝望的崩塌，而是束缚的枷锁，正在一块块剥落。

他把残片重新夹进日记本，合上。

窗外，暮色四合，城市灯火渐次亮起。而在这座城市最不起眼的角落，一个十三岁的少年，正悄悄把碎纸片，拼成通往光年的船票。

他知道，真正的比赛，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