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 珠 寻 源

止戈

北海产珠，名曰“南珠”，始于商周，兴于秦汉，并以其细腻凝重、玉润晶莹、浑圆剔透、瑰丽多彩、光泽经久不变而成为珍珠中的极品，在国内外享有盛誉。唐代马总所著《意林》中就有“必须南国之珠而后珍”之说；明代屈大均所著《广东新语》中更有“东珠……不如西珠。西珠又不如南珠”之论。故南珠不仅为历代封建王朝列为皇家贡品，更通过海上丝绸之路远销海外。1984年，时任英国首相撒切尔夫人访华时亲口说道，英国女王王冠上那颗拇指大的珍珠就是中国产的纯正南珠。

那么，最早的南珠生产始于何处？最大最好的南珠又出于何地呢？答曰: 现今的北海市铁山港区营盘镇白龙村一带海域。那里古为合浦所辖。依据在此发掘新石器时代的贝丘遗址及《逸周书 · 王会解》的有关记载，那里至晚在周代已有采珠活动。且其所产珍珠既早又好。有资料介绍，英国女王王冠上的那颗南珠就出产于此。1990年，那里还采得当今中国最大的天然海水珍珠，规格为11.5毫米X11.2毫米，被称为“南珠王”。2010年，它曾作为南珠文化的代表参展上海世博会，向世界展示了“南珠之魂，誉满华夏”的瑰丽风采。下面两张照片便是于北海南珠博物馆拍摄的“南珠王”。

　　在中国采珠业发展史上，白龙村一带的采珠活动，地位非常突出。唐贞观六年（公元632年），曾在现今白龙村所在的营盘镇设立珠池县，可见当时这一带采珠之盛，地位之重。明朝初年，朝廷更在白龙村建筑城堡，曰“白龙城”，又名“珍珠城”，城墙高6米，基宽6米，周长1100多米，面积74000多平方米，设南、北、东三门。登上城楼，可瞭望海面，监视全城。城堡有两个功能: 一个是防御倭寇和海盗侵扰，内设军事机构，驻有营兵；二是加强采珠业管理，设采珠太监公馆、珠场司等机构。在所有机构和官员中，采珠太监因钦命在身而享有特权，使该城越来越侧重于采珠管理，“白龙珍珠城”便渐成专称。为探究采珠源流，了解南珠文化，前几日我特意前往该城遗址参观游览。

白龙珍珠城的原始主体建筑基本销毁殆尽，不过，留下的遗迹和一些依原样复建的设施，仍能拼接起历史的记忆。最先进入我视线的是古城的南门及一段城墙，虽为复建，但“修旧如旧”，并不乏时光熏染的烟火气、岁月沉甸的斑驳色，不乏历史的厚重感、沧桑感，不乏对人心理的冲击力和记忆的刻划力。

　　南门外是一处广场。广场上矗立着孟尝的坐姿塑像，其身前是翻开的《后汉书》，身旁置放一颗“珍珠”。怎么回事呢？这还得从“珠还合浦”的故事说起。据《后汉书 · 孟尝传》记载，东汉时，白龙村所在的合浦郡盛产珍珠，百姓以采珠为业，以珠换粮为生。然宰守官吏腐败污浊，贪婪无度，强逼珠民过度采捕，从中大肆盘剥，导致珠贝无法生存，迁往交阯海域，珍珠资源枯竭，百姓生计困顿，“行旅不至，人物无资，贫者饿死于道”。后朝廷任孟尝为合浦太守。他“革易前敝”，废除苛政，减轻珠税，整肃吏治，规范采捕，休养资源，不到一年，去珠复还，珠业复兴，商旅复通，百姓安居。人们将此概括为“珠还合浦”或“孟守还珠”，孟尝也因此被赞为“神明”，成为廉吏典范。王勃作《滕王阁序》中就有“孟尝高洁”之语。唐代科举还曾以《珠还合浦赋》为题，强调“不贪为宝，神物自还”的哲理。白龙村一带作为“珠还合浦”的发生地和受益地，人们为孟尝塑像，自然是纪念其德政，弘扬廉政精神。下面第一幅照片拍的是孟尝塑像；第二幅照片拍的是展于北海贝雕博物馆的《珠还合浦》贝雕作品；第三幅照片拍的是白龙珍珠城以“珠还合浦”为主题的墙壁绘画。

　　古代，白龙村南海域为著名珠池——白龙池。《广东新语》在记述合浦七大古珠池时特别强调“白龙池尤大”。七大古珠池中的杨梅池、断望池、海猪沙池也都距白龙村不远。这种特殊的地理位置，使白龙村成为历代珠民剖贝取珠之地，久而久之，珠贝堆积如山。这也正是明初朝廷选在此处建设珍珠城的原因所在。而在建城过程中，还就地取材，用黄土夹贝夯筑城墙。直到现在，古城周边地下仍埋有大面积珠贝层，厚处可达数米。现南门外广场就掘有一处“千年珠贝层”遗址，层厚两米，玻璃罩护，由此可见古采珠业之兴盛与久远。另外，广场上还雕有屈大均坐姿塑像，与孟尝塑像一同成为标志性景观，并彰显着南珠文化的深厚历史底蕴。

　　南门外不远处建有仿古碑亭，亭内收藏和保存着四块原始古碑。由于年代久远，风雨侵蚀，碑文多已模糊难辨，好在各碑都有《考述》，游客可从中了解碑文内容。其中的《宁海寺记》碑和《天妃庙记》碑，记述的是明宣德年间，杨得荣作为“钦差内臣”，被派往白龙城监守珠池、管理采珠，到任后即动工兴建宁海寺、天妃庙之事。由此可见当时白龙城祭祀文化之盛，特别是对祭祀海神、珠神和妈祖的重视与讲究。黄爷去思碑，记述的是明万历年间，游击将军黄钟率师清剿海盗匪患，立下显赫战功，民众感恩饷军之事。李爷去思碑，记述的是明万历年间，奉旨到白龙城监理采珠的太监李敬，因前任太监对珠民狂征暴敛、荼毒为祸、残害一方、激起民变，而上书请求皇上罢采，并协助黄钟清剿海盗匪患之事。这些碑刻，记录了明代的采珠管理、海防事宜和宗教文化等内容，为有关历史考证提供了重要线索和实物依据。

　　出南门顺路向右，来到古城西门遗址，附近有天妃庙。此庙前文已有提及。但原始的天妃庙已毁于抗战时期，现在的天妃庙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在原址重建的，是祭祀妈祖的庙宇。妈祖有“天妃”、“天后”等多个称号，这里依“天妃”之称取名“天妃庙”。距天妃庙不远处有一古井。据说白龙城原有三口古井，由于年代久远，均在历史上逐渐湮没。2014年，通过资料考证、实地勘察，将位于西门外的古井挖掘出来。古井由青砖和石条砌成，用材比较讲究和特殊，应为古城内官署专用水源。

　　古城遗址的许多古榕树也是不可忽视的存在。它们不只具有景观价值，也不只依其古老和沧桑与古城的韵味相谐相生，而且含蕴和彰显着重要的历史意义和文化意义。其中尤以古城东门和西门遗址的“古榕残壁”最具历史价值。两棵古榕附生于古城残墙，长出许多气根，深扎于墙砖缝隙，久而久之，竟把墙砖缠绕得严严实实，形成墙中有树、树中有墙的奇特景观。经过时光磨砺和战火洗礼的白龙古城，大多墙砖早已难寻去向，唯独这两棵古榕把少量墙砖保护起来，共同诉说着古城的古往今来，印证着古城的建筑面积、布局方位，承载着白龙采珠的厚重历史，展现着废墟之上生命不息的坚韧与壮美。

　　古榕树不只是古城风云的见证者、古城遗址的守护者，更是古城民俗与信仰文化的承载者和传递者。古榕树下是当地居民烧香祭拜的常用之所，甚至积有成堆的香灰，有的树下还建有专用的祭祀设施。这和古代珠民的悲残经历直接相关。南珠“国宝”，享誉天下，既是珠民生计所赖，也使珠民陷入悲惨之境。朝廷、官府、污吏，为满足贪欲，不论环境好坏，不管珠民死活，强逼他们冒险采珠，常常有去无回。合浦七大古珠池中有个“断望池”，何来这么个名字？因为这里水深浪急，恶鲨云集，但珠民受迫遭逼，不得不冒险下海采珠，往往葬身鱼腹，妻儿岸边望归，常常失望而归，这便是“断望”的由来。正如古语所说:“万人判死一得珠”，“死者常葬鱼腹间”。面对如此恶劣和悲惨的境况，他们自己又无能为力，只得把庇佑的希望寄托于自然和神灵。而古榕树，以其旺盛、坚韧的生命力，被赋予“神性”和“灵性”，被认为具有灾邪辟禳、福祥保佑的神秘力量。人们在树下烧香祭拜，既是对“神树”的敬畏，也是对自然力量的祈求，希望借古榕之灵护佑一家一方的平安，久而久之，便形成一种传统和民俗，成为表达信仰的一种方式。

　　白龙古城，不只留下了硬核的遗址古迹，更留下了宝贵却无形的文化财富，那就是许许多多的历史典故、民间传说、神话故事。除前面说过的“珠还合浦”以外，还有“龙女献珠”、“太监逼珠”、“鲛鱼泪珠”、“割股藏珠”、“以命易珠”、“喷水珠”、“还珠岭”等等，以及西海庙的传说，罗隐与白龙神牛的传说，许多地名、古人、古物的传说。它们既是历史的直接或间接反映，也是民俗、民情的记载与流传，更是文化的积淀与底蕴。要了解古城的背景与历史，了解南珠文化的内涵与源流，就不能忽视这些“软件”。但如果全都整理出来，又不是这个美篇所能承载的。这里只能提供一些线索，供有兴趣搜集整理的朋友们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