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天还浸在墨色里,星子未落,土路上已响起窸窣的动静。挑担的男人弓着腰,扁担在肩头压出浅痕,筐里是带露的辣椒、新摘的豆角,或是攒了半月的鸡蛋,蛋壳上还沾着草屑;女人挎着竹篮,有的连夜纳好的鞋底,有的是自家鸡下的鸡蛋——这些都是能换点零钱,买回点煤油、食盐等日用品。十里八里的距离,要走到东方泛白,集市才在晨雾里慢慢有了人,独轮车碾过土路的吱呀声,混着零星的咳嗽声,成了最早的序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span class="ql-cursor"></span> 集市像被晨光泡开的画卷,一点点铺展。布篷支在路边,卖杂货的摊前摆着铁发卡、蓝黑墨水,顶针在晨光里闪着钝光;炸油糕的油锅“滋滋”响,金黄的油花溅起又落下,香气裹着白汽漫开,勾得人直往跟前凑。卖羊汤的师傅左手端碗,右手片勺,肉片在沸汤里打个滚,便落进粗瓷碗,撒把葱花,递到缩着脖子的人手里;打饼子的师傅抡着擀面杖,面团在案板上“砰砰”作响,混着远处牲口市的驴叫、杂货摊的吆喝,成了最鲜活的晨曲。 </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男人们多聚在牲口市和农具摊。蹲在地上抽旱烟的,眼睛直盯着那头毛色发亮的牛,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伸手摸摸牛脊梁,和卖主在袖口底下用手势议价,指尖翻飞间,藏着庄稼人对收成的盘算。木匠的刨子推过木犁,卷起的木花像雪片落在脚边,新崭崭的犁头闪着光,等着被哪个汉子挑走,去翻耕来年的土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女人们的心思在布摊和菜摊。深蓝的卡其、枣红的条绒在竹竿上垂着,手指捻着布面,对着光看织法,“多让两寸吧,给娃做件新袄”,讨价的声音不高,却透着执拗。卖布的点点头,尺子划过布面,那几尺布便像承了嘱托,要缝进一整年的体面。菜摊前,掐掐黄瓜的硬度,翻翻西红柿的成色,几分几厘地算着,竹篮渐渐满了,露出半截捆好的葱,绿得发亮。</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日头爬到头顶时,街角的糖摊前围满了孩子。大人被缠不过,掏几分钱买块水果糖,纸包着递过去。孩子攥在手里,一路走一路舔,甜意从舌尖漫开,连灰扑扑的脸蛋都亮了几分。卖豆腐的推着独轮车穿梭,木梆子敲出“梆梆”声,有人探出头喊住他,用碗换几块,白嫩嫩的豆腐在碗里颤巍巍的,是餐桌上难得的清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偶有熟人间的默契藏在集市的缝隙里。比如把几两花生藏在筐底,眼神一对,便往集外的老槐树下走——那里风大,能吹散交易的声响。称东西时,秤杆总要高高翘起来,卖主才肯松口气;递钱时指尖相触,总有句“慢走”在风里飘远。年关近了,集市更添几分暖,扯布做新衣的、买猪肉的、买鞭炮的,人影幢幢里,年味像锅里的蒸汽,慢慢浓了起来。</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夕阳斜斜铺下来时,赶集的人往回走。担子里的东西换了样,有的是捆好的线团,有的是称好的盐,有的是空了的筐,却都透着满足。脚步慢了,影子被拉得很长,混着远处的炊烟,在土路上织成淡淡的画。那些吱呀的木轮、肩头的扁担、舌尖的甜,都浸在时光里,成了那代人记忆中磨不掉的暖,即便岁月走远,那幅赶集的旧影,仍在心头轻轻晃动。</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