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田》文/黄鑫

大河洋美术馆

《心田》

文/黄鑫

父亲是一位庄稼汉，父亲是一个普通的人，父亲在我的心目中是一位伟人，他是我的第一位导师，他教育了我走向光明，哺育我成长，正确的引领我走向光明大道。

小时候，父亲对我说过这样一件事。

那是一个冬日的黄昏，天色阴沉，像被炊烟熏过的旧宣纸。屋檐下的冰凌滴着水，院子里的石板路被冻得发白。屋里，炉火正旺，铁壶在炭火上发出细微的声响，像是谁在低声絮语。父亲坐在炕沿，手里捧着一杯热茶，烟雾缭绕中，他忽然开口，说起了一位“鲁先生”。

父亲说，这位鲁先生，其实并不算真正的“先生”。他原本是个家底殷实的财主，只是后来家道中落，境况一日不如一日，人们便不再像从前那样恭敬地称他“老爷”，而是半带戏谑地叫他一声“鲁先生”。这个称呼里，既有几分尊重，又藏着几分轻慢——就像给一个落魄的人披上一件不合身的长衫，看起来体面，其实谁都知道那不过是遮羞布。

那一年，鲁先生的日子正窘。债主上门，生意冷清，家中常常寅吃卯粮。偏偏天不遂人愿，又赶上一场意外。那天夜里，他家里的饭桶没收拾好，被老鼠咬了个大口子，整个饭桶都不能用了。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一个饭桶虽然算不上什么贵重之物，却也是家中不可或缺的家什。鲁先生心疼得很，却又无可奈何。

第二天，他与几个朋友围炉而坐，炭火噼啪作响，屋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茶香。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话题渐渐从生意谈到家常。鲁先生便顺嘴说起昨夜的遭遇：“唉，真是晦气，昨夜饭桶没收拾起来，被老鼠咬了个大口，整个饭桶都不能用了。”

话音刚落，坐在一旁的一个人立刻嗤笑一声：“你胡说八道！老鼠怎么可能去咬这些东西？你怕是穷疯了，想编点故事博人同情吧？”

父亲说到这里，停了一下，抬眼望向我，眼神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我那时年纪尚小，只觉得好奇，便追问：“后来呢？”

父亲笑了笑，继续说道。

那位立刻跳出来反驳鲁先生的人，是个出了名的势利眼。他家里银子多，出手阔绰，平日里对人颐指气使，看人下菜碟。他之所以敢如此不留情面地否定鲁先生，不仅因为他向来瞧不起这个落魄的财主，更因为在他身后，站着一群“借钱的人”——那些人平日里受过他的恩惠，欠着他的人情，自然对他言听计从。

于是，在那个人的带头下，席间很多人纷纷附和，七嘴八舌地指责鲁先生撒谎。有人说：“老鼠只咬粮食，哪会咬饭桶？”有人说：“鲁先生，你也太夸张了，一个饭桶而已，至于说成这样吗？”还有人阴阳怪气地补刀：“是不是最近手头紧，想让我们帮衬帮衬？”

鲁先生被说得面红耳赤，却又无力反驳。他张了张嘴，想解释，却发现所有的话都被淹没在一片嘲笑声中。那一刻，他忽然明白，自己的窘迫不仅体现在银钱上，更体现在话语权上——当一个人的口袋瘪了，他的话也就轻了，轻得连老鼠咬过的痕迹都不如。

父亲说到这里，沉默了片刻。他把茶杯放到桌上，发出轻微的声响。炉火映在他的脸上，忽明忽暗，像极了鲁先生当时的心情。

“你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跟着起哄吗？”父亲问我。

我摇摇头。

“因为后者的银子比他多。”父亲缓缓说道，“因为后者在后面有借钱给那些起喷的人。”

原来，势利眼之所以敢肆无忌惮地否定鲁先生，是因为他有底气——他的底气，不是来自事实，而是来自银子。他身后站着一群欠他人情的人，这些人因为拿了他的好处，便心甘情愿地站在他那边，为他摇旗呐喊，为他助威造势。他们明知鲁先生未必是在说谎，却还是选择附和，因为这样做对他们“有好处”。

父亲说，这就是人性的现实。在人世间，很多时候，决定对错的不是真相，而是立场；决定话语权的不是道理，而是实力。

“那鲁先生呢？”我问，“他后来怎么样了？”

父亲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起身给炉火添了几块炭。火光一下子旺了起来，照亮了屋里的每一个角落。他重新坐下，喝了一口茶，继续讲起了三年后的故事。

三年后，鲁先生的生意突然好转，仿佛一夜之间，好运连连。积压的货物被人高价买走，新的主顾络绎不绝。他不仅还清了所有的债务，还重新置办了家产。人们对他的称呼，也悄悄从“鲁先生”变回了“鲁老爷”。

有一天，鲁先生又与一群朋友围坐在一起喝茶。这次，他不再是那个窘迫的财主，而是衣着体面，神态从容。席间，他又讲起了自家的事：“昨天晚上，做糍粑的石臼忘了洗，被老鼠咬了几个缺口。”

话音刚落，席间立刻有人接话：“哎呀，这老鼠也太可恶了！”“石臼那么硬，都能咬出缺口，真是稀奇！”“鲁老爷，您可得小心点，别再让老鼠糟蹋东西了。”

父亲说到这里，停了一下，问我：“你猜，这一次，有没有人说他撒谎？”

我想了想，摇了摇头：“应该没有吧？”

父亲点点头：“是的，没有。不仅没有人说他撒谎，反而有一个人说：‘鲁先生说假话’，但话刚出口，就被其他人纷纷反驳。”

原来，这一次，带头质疑鲁先生的，还是当年那个势利眼。只是时过境迁，他的银子已经不如从前，而鲁先生的家底却日益丰厚。那些曾经受过他恩惠的人，如今有的已经另攀高枝，有的则干脆投向了鲁先生的怀抱。于是，当他再次跳出来质疑时，剩下的众口一词，都说鲁先生说的是真的。

“你看，”父亲说，“同样的人，同样的故事，只是时间变了，身份变了，银子的多少变了，人们的态度也就变了。”

我听得似懂非懂，只觉得心里有一点说不出的别扭。父亲似乎看出了我的困惑，便接着说道：“在人世间，无奇不有，处处都有小人。但你要记住，不要被这些小人牵着鼻子走。你要放大格局，放眼世界。”

说完，父亲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泛黄的纸，上面写着一副祖上流传下来的对联：

世事留三分天宽地阔，

心田存一点子种孙耕。

他把纸递给我，说：“这是祖上留下的话，你要好好记住。”

我接过纸，看着那苍劲有力的字迹，心里涌起一种说不出的感觉。那一刻，我仿佛明白了一些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明白。

许多年后，我渐渐长大，也渐渐体会到父亲当年的话。

“世事留三分天宽地阔”，是一种豁达的处世态度。它告诉我们，做人不要太计较，不要凡事都争个输赢，留一点余地给别人，也是给自己留一条退路。在生活中，我们难免会遇到像那个势利眼一样的人，他们喜欢用自己的标准去评判别人，喜欢用自己的利益去衡量是非。与其与他们纠缠不休，不如退一步，海阔天空。

“心田存一点子种孙耕”，则是一种深沉的人生智慧。它提醒我们，要在心里种下善良、宽容、诚实的种子。这些种子也许一时看不到收获，但它们会在时间的土壤里慢慢生根发芽，最终长成参天大树。不仅滋养自己，也荫蔽后人。

父亲说，鲁先生的故事，并不是要我们去抱怨人心的冷暖，而是要我们学会看清这个世界，却不被这个世界同化。他说，一个人可以被现实打败，但不能被现实改变。一个人可以被误解、被嘲笑、被否定，但不能因此放弃自己的善良和坚持。

我常常想起那个围炉的夜晚，想起鲁先生两次讲述自家遭遇的场景。第一次，他被众人围攻，被说成撒谎；第二次，他被众人簇拥，被说成诚实。故事里的老鼠，咬的是饭桶和石臼，而现实中的“老鼠”，咬的却是人心。

在现实生活中，我们何尝不是经常遇到这样的“老鼠”？它们可能是那些见风使舵的人，可能是那些趋炎附势的人，也可能是那些为了一己私利而颠倒黑白的人。他们像老鼠一样，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啃噬着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和真诚。

但父亲说，我们不能因为这些“老鼠”的存在，就对这个世界失去信心。我们要做的，是保持清醒的头脑，看清他们的嘴脸，同时守住自己的本心。我们要学会在纷繁复杂的世事中，留三分余地，让自己不至于被现实压得喘不过气来；也要在自己的心田里，存一点种子，让善良和正直在心里生根发芽。

如今，我离开家乡多年，却始终记得父亲讲过的这个故事，记得那副祖上留下的对联。每当我在生活中遇到不公，遇到误解，遇到那些颠倒黑白的人时，我就会想起鲁先生，想起他在窘迫时的沉默，想起他在得意时的从容。我也会想起父亲的那句话：“在人世间无奇不有，处处存有小人，咱要放大格局，放眼世界。”

我想，这就是父亲留给我的财富。它不是金银财宝，却比金银财宝更珍贵。它是一种做人的道理，一种处世的智慧，一种面对现实的勇气。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希望自己能像那副对联中所说的那样：在世事的纷扰中，留三分天宽地阔；在心田的土壤里，存一点子种孙耕。我希望自己能在这个复杂的世界里，保持清醒，保持善良，保持一颗不被“老鼠”啃噬的心。

而每当我想起父亲，想起那个围炉的夜晚，我就会觉得，炉火依旧在，温暖依旧在，父亲的教诲，也一直在。

每当我困惑的时候，心中总有那些往事，困惑的浪漫感令人不疲，更深夜静时总是会想起父亲的叮嘱，心存对故乡的的热爱，始终是让我对故乡的深切感越陷越深，灯下操笔尖叫声，有那么一种感觉就是“有生之年能为故乡的原风景涂上一点特殊颜色，那是我的荣幸。值此元旦来临之际，感恩父老乡亲一直以来对我的关心与厚爱，表示衷心的感谢。

双亲远走，故乡就是我的父母，过去在河洋古镇的岁月里，父亲的教诲隽永的铭刻在心，父亲话就像是一座灯塔照亮着我的旅程，在人生的成长历程让我坚强的迈向人生……

黄鑫

2025.12.22于福州东海岸诗港

☆注：图片来自于网络；国画篆刻作品/黄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