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28, 128, 128);"> 暖水瓶炸裂后,父亲被放逐至家庭的边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28, 128, 128);"> 母亲让他“滚”。他没滚,但形同虚设。黑色的皮包落了灰,工地上的“大事”不再被提及。他像一件摆错了位置的破旧家具,碍眼,却无法被清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28, 128, 128);"> 母亲陷入了更深的沉寂。她连续三天没有在凌晨四点起床。橙红马甲搭在椅背上,覆着无形的灰。她坐在窗前,看日升日落,一整天不说话。家第一次失去了它枯燥而坚韧的节奏,像断了发条的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28, 128, 128);">家里的手工活,全数压到弟弟肩上。他没言语,只是做得更久。常常在深夜,就着十五瓦灯泡浑浊的光,穿引那些细得几乎看不见的尼龙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28, 128, 128);"> 父亲大概是被这死寂的绝望惊骇了。第四天凌晨,天未亮,我听见窸窣响动。从门缝窥去,他正费力地将发福的身体塞进那件橙红马甲。马甲紧绷,勒出滑稽褶皱。他扛起母亲的竹扫帚,蹑手蹑脚出了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28, 128, 128);"> 他去替母亲扫街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28, 128, 128);"> 母亲醒来,面对空荡的客厅和窗外那个笨拙移动的橙色身影,脸上毫无波澜。她看了很久,然后转身开始收拾——几件换洗衣裳,一个磕掉瓷的搪瓷缸。</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28, 128, 128);"> “妈,你去哪?”</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28, 128, 128);"> “找个清静地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28, 128, 128);"> 父亲扫完地回来,手里提着豆浆油条。家,空了一半。母亲和她的小包袱,消失了。他愣在门口,油条袋子从手中滑落。脸上那点可怜的、讨好的神情,瞬间粉碎。</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28, 128, 128);"> 母亲搬走后第五天晚上,我正在上高一晚自习。教室很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头顶日光灯管轻微的嗡鸣。班主任突然出现在门口,朝我招手,脸色有些凝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28, 128, 128);"> 我跟着她走到走廊尽头,周围的寂静与漆黑让我有些害怕。她把手机递给我:“你父亲,说有急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28, 128, 128);"> 听筒里传来父亲的声音,那声音陌生得像从很深的地底传来,含糊,颤抖,带着浓重的、被泪水泡透的鼻音:“可乐……可乐……爸错了,爸真的错了……爸不想活了……我买了毒药,就放在床头……我想喝下去,一了百了……但我……我想见你最后一面……就一面,可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28, 128, 128);"> 我的大脑“嗡”地一声,一片空白。抓着手机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走廊的灯光刺眼,照得我眼前发晕。我几乎听不清自己说了什么,只记得对着话筒语无伦次地喊:“爸你别做傻事!等着我!我马上回来!你千万别喝!等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28, 128, 128);"> 班主任一直站在旁边,大概从我的反应和零星话语里猜出了端倪。她什么也没多问,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从自己钱包里掏出三百块钱塞进我手里:“赶紧回去。路上打车,注意安全。明天不用急着来上课。”她的眼神里有担忧,也有一种成年人对孩子世界突然闯入的残酷真相的无声体恤。</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28, 128, 128);">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独自坐出租车。车窗外的城市夜景流光溢彩,霓虹灯像融化的糖浆涂抹在玻璃上,虚幻而不真实。我紧紧攥着那三百块钱,掌心全是汗,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得肋骨生疼。脑子里反复回响着父亲那句“买了毒药”,想象着各种可怕的画面,恐惧像冰水一样沿着脊椎蔓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28, 128, 128);"> 到家时,屋里只开着一盏昏暗的灯。弟弟不在,大概在里屋睡了,或者刻意避开。父亲躺在床上,被子盖得整齐,脸色在昏黄灯光下是一种病态的灰白。他睁着眼,直直地看着天花板。听到我进门的声音,他缓缓转过头,看到我的那一瞬间,眼泪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顺着太阳穴流进花白的鬓角。他没出声,只是流泪,那种无声的、崩溃的哭泣,比他任何一次嚎啕都更让人心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28, 128, 128);"> 我站在床边,手足无措。一路准备好的所有劝说、责备、哀求,全都堵在喉咙里。过了很久,我才涩声问:“药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28, 128, 128);"> 他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不在他手边。后来我在他枕头底下摸到一个用旧报纸包着的小纸包,打开,是一些灰白色的粉末,不知道是什么。我冲到厕所,把它们全部冲进了下水道。水流轰鸣的声音,盖过了我牙齿打颤的声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28, 128, 128);"> 那一晚,我们都没怎么说话。夜里他说饿了,我去厨房,用剩下的冷饭和唯一一个鸡蛋,炒了一碗油光很重的蛋炒饭。他坐起来,吃得很快,很急,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吃完饭,他看着我,眼里又蓄起了泪,喃喃地说:“爸没用……爸对不起你们……”</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28, 128, 128);"> 我收拾了碗筷,默默在他身边躺下。那张床很大,很空,我们中间隔着很宽的距离,像隔着一道无形的深渊。黑暗中,他的呼吸粗重而不稳。我睁着眼,看着天花板上月光投下的模糊光影,一遍遍地说:“会过去的,爸,都会过去的。”“别再想不开了。”“我们还得往前过。”这些话像是对他说,也像是对我自己说,空洞,无力,但除了重复,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28, 128, 128);"> 他偶尔会“嗯”一声,更多时候是沉默。时间在黑暗中被拉得无比漫长,每一分钟都像在粘稠的胶液中挣扎。我知道他也没睡着。我们父子就这样并排躺在绝望的黑暗里,各自背负着无法言说的重量,等待着不知会不会到来的天明。</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28, 128, 128);"> 那一夜之后,父亲似乎暂时放弃了寻死的念头,但魂好像彻底被抽走了。母亲在城西租的单间,一床一灶,仅容转身。那半个月,家冷如冰窖。父亲彻底失了魂,工地上的活也告吹了。他开始整日躺在床上,睁眼看天花板上的蛛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28, 128, 128);"> 弟弟变得更沉默。他负责简单的饭食,青菜煮面。手工活停了,因为母亲不在,无人交货结款。他时常望着窗外发呆,眼神空茫。</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28, 128, 128);"> 直到房东敲响家门,催缴下半年房租。父亲面对催问,脸涨成猪肝色,嗫嚅着说不出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28, 128, 128);"> 房东走后,父亲抽了半包闷烟。次日,他对我们说:“去,接你们妈回来。跟她说……我找地方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28, 128, 128);">母亲回来了。家仿佛复归原样,只是少了一个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28, 128, 128);"> 不出三日,父亲也回来了。胡子拉碴,一身馊味:“没……没找到合适的,暂时住两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28, 128, 128);"> 这一“暂时”,便再无下文。他成了家中彻底的“滞留物”。弟弟看他的眼神,日益冷冽,如同审视一块甩不脱的秽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37, 35, 8);">小说《橙红刺眼第四章》,望大家多多支持,期待后续父亲在家庭中出现怎样的故事呢,点个关注哦</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