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2px;">点评</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本文以垂钓者陈开雷为题,以水墨写意般的笔触,构筑了一个超越世俗得失的哲学意境。作者通过凝练的物象——淡墨溪流、青黑矶石、竹影钓竿——勾勒出空寂悠远的画面,使垂钓行为升华为一种生命状态的隐喻。叙事节奏如溪水潺湍,在提竿放鱼的细微动作中展开深刻思辨,将东方美学中“空满相生”的智慧融于暮色流水之间。语言质地清冷而温润,恰似经年摩挲的钓竿,在古典诗词意境与现代哲思对话中,完成了一次对存在本质的诗意垂询。</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春城晓梦</b></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2px;">垂钓者说</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18px;">文:林建南(原创)</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柳城郊外的这条溪,暮色苍茫,如同一砚研得极淡的墨,正被一只无形的手,徐徐洇开。我沿着溪岸信步而行,脚下是经了千万年水磨的卵石,圆润而沉默。水声在这里也敛了声势,只余下潺潺的,絮语般的调子。就在这时,我望见了一个非常熟悉的身影——痴情的垂钓者陈开雷。</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陈开雷踞坐在一块青黑的矶石上,一竿,一线,一钩,便是他全部的装备。身后是一蓬瘦竹,几竿疏影横斜地映在水里,恍如一幅未干透的水墨。他垂着目,仿佛在看那枚悬于碧水之上的浮子,又仿佛什么也没看;仿佛在听风过竹梢那簌簌的、银子一样的碎响;又仿佛只沉浸在自身的静默里。</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我便在不远处悄然坐下,怕惊扰了这一刻的安宁。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粘在那钓丝与水面相接的一点。那浮子,是这静寂世界里唯一微微颤动的标点,在水的肌肤上,荡开一圈又一圈几乎看不见的年轮。时间在这里,似乎被那根细若无物的丝线给系住了,沉甸甸地往下坠,坠进深不可测的幽碧里,变得缓慢,黏稠。远处有归巢的鸟,翅子划开空气的声音,竟也显得空廓而辽远。</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许久,或许只是一瞬,他忽然毫无征兆地提起竿。动作是极轻、极缓的,没有钓鱼人常有的那种疾速与张力。竿梢弯出一个满月般优美又隐忍的弧,一尾银亮便被提出了水面。那鱼不大,在空中扭动着,鳞片反射着最后的霞光,像一簇倏然迸溅又旋即熄灭的冷火。我以为他会将它取下,纳入身边的鱼篓,那篓子却空空地张着口。他只是伸过手去,小心翼翼地将那枚小小的弯钩从鱼唇上褪下,指尖触及那冰凉的、滑腻的生命时,有一种近乎珍重的温柔。然后,他手一倾,那点银光便在空中划出一道短促的弧,“噗”的一声,重回它的世界去了,只剩水面上一朵迅速平复的涟漪。</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你这是……”我终是按捺不住,轻声问道。</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他这才侧过脸来,面上带着一种被水汽与暮色浸润了的平和。“它咬钩时的那一沉,手心里传来,是实实在在的‘得’。放它走时,手里一空,心里却仿佛更满了些。你说,这究竟是得,是失?”他声音不高,沉沉的,像浸透了江水的卵石。</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我一时语塞。得失之辩,自古便是困住无数人的迷局。他却不再等我回答,目光又投向渺茫的江心,悠悠地,仿佛自语,又仿佛是说给这流水与晚风听。我突然想起:少年时读柳河东的‘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只觉得天地浩大,一人孤独,那是顶天立地的倔强。后来又爱张志和的‘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以为那是超然物外的洒落。可自己真拿起这钓竿,一年年地坐在这水边,才咂摸出一点别的滋味来。你看这钓竿,他抚摸着手中那根已被磨出温润光泽的竹竿说道:“它不像剑,要争个锋芒;也不像笔,要著些文章。它就是它自己,一截通了灵的竹子,一头系着水下的未知,一头连着我的心跳。”</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暮色渐浓,对岸的远山已成一片连绵的剪影。他的话,却像投入我心潭的石子,漾开层层思绪。是啊,人生何尝不是一片浩渺的水域?我们各自驾着一叶小小的舟,手持名为“欲望”、名为“追求”、名为“爱憎”的钓竿,在或清或浊、或急或缓的水流中垂钓。我们钓取功名,那浮子便是世俗的标尺,一丝颤动便牵动全身的神经;我们钓取情爱,将精心备好的香饵投入另一片深不可测的心湖,忐忑地等待着那致命或甜蜜的咬噬;我们甚至钓取意义,钓取那些能让我们感觉自己“存在”的、闪闪发光的东西。有多少次,我们奋力起竿,以为收获满怀,到头来却发现钩上空空,或只悬着些水草般纠缠的怅惘。</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而眼前的这位渔者,他钓的,似乎只是“钓”的本身。在这无言的垂落与提起之间,他将自己生命的节奏,调和得同这江水一般,深沉而平缓了。得失的斤两,被这亘古的流水一一称过,便都轻如鸿毛。</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风浪大的时候,你看着这水面,颠簸得厉害,可你沉下心,看那水下几尺,往往是静的。”他继续说着,每一个字都像被江水洗过,“这根竿子,是我的‘定’。外头风霜雨雪也罢,悬崖坦途也罢,坐到这里,提起它,心就落到了实处。钓得上,是缘;钓不上,也是缘。放得下那非得不可的执念,眼前这江,这风,这渐渐亮起来的星子,便都成了馈赠。”</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我终于明白,他真正垂钓的,或许正是这“明白”本身——明白生命里的温暖与冰冷,本是同一件衣裳的里外;坦途与险峻,是同一段路途的两旁;荣光与离别,是同一首歌谣的起落。而他,只是在这永恒的起落之间,为自己寻得一个安静垂钓的姿态。那钓竿,是他伸向无限时空的一根触须,探询着,也平衡着;那放归的动作,是他对生命最谦卑也最透彻的礼赞。</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我悄然起身离去,不敢再道别,怕惊破这一江已与他融为一体的宁静。走远了,回望那矶石,已模糊成一个更深的影子,嵌在巨大的、蓝墨色的夜空里。只有他手中那一点渺远的、可能是星光也可能是未收的钓线的微光,还亮着,仿佛是他从这沉沉的夜色里,独自钓起的一尾,最安然、最孤独的皎洁。</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8px;">2025年12月23日晨</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8px;">完稿于柳城柳湖公园</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