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天柱山有感

一剪寒梅

<p class="ql-block">  山,在儿时眼中,是世界的尽头。记忆里故乡那绵延的青灰色屏障,总引诱着一个孩子最执拗的遥望。我以为,只要攀上那最高的峰峦,便能洞悉大地全部的秘密,知晓"山的那边"终极的答案。为此,我耗尽了整个童年的仰望。</p> <p class="ql-block">  多年后,当我终于站在天柱山极顶,劲风扯动衣袂,准备好迎接那豁然开朗的"答案"时,眼前的景象却让呼吸为之凝结没有期待的坦途或海疆,视野尽头,只有层叠不尽的山峦,一痕浅黛叠着一痕深墨,向着目力穷竭之处,沉默地,固执地,无穷无尽地蔓延开去。天边最远处,山脊线与低垂的云霭融成一片青灰色的混沌,仿佛世界在此折叠,秘密沉入更深的深渊。那一刻,脚下千仞之巅带来的征服感瞬间坍圮,一种庞大无边的"未知"裹着天风扑面而来,我像个突然识破了地图边界的孩童,在巨大的空白前失语。</p> <p class="ql-block">  这无尽的青山,忽然成了横亘在认知与真实之间最磅礴的寓言。它们让我想起那个被史书记录为笑谈的夜郎王。在封闭的群山河谷中,他丈量天地的那把尺子,长度便是目之所及的疆界。他的"自大",何尝不是一种对"山外有山"的物理性无知?当他天真地问出"汉孰与我大"时,他想象的极限,恐怕也仅是另一片稍大些的坝子,另一重稍高些的山岭。他悲剧的根源,在于他的世界真的有"边界",而那边界之外,是一个他梦所未梦的,维度完全不同的庞大帝国。</p> <p class="ql-block">  与此相对的,是井底之蛙的寓言。蛙的局限,同样在于空间的囚禁。但比起夜郎,它或许更"幸运",因为它至少知道井口外另有天地,尽管那天地被扭曲成一片晃动的光斑。它的悲哀在于,它满足于对这一片扭曲光斑的解释权,并将井壁的回响奉为宇宙的真理。夜郎困于"未见",青蛙惑于"误见",而此刻站在天柱山顶的我,则被"见而无尽"的深渊所震慑,我看见的恰是看不见的证明;我知道的,正是不可知的开始。</p> <p class="ql-block">  "山外青山楼外楼",这流转千年的诗句,道出的不仅是风景,更是认知的宿命结构。我们终生都在攀爬一座又一座认知的天柱山,每当以为登顶揭秘,总有更缥缈的峰影在天际显现,这恰是智慧生发的土壤:真正的强手,并非站在终极峰顶的俯瞰者,而是明了"强中自有强中手"之后,依然向那云雾深处跋涉的行路人。他最强的力量,不在于征服了多高的山,而在于对"更高之山必然存在"的清醒谦卑,与永恒叩问的勇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