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之后

晓玲

凌晨两点，我又醒了。窗外漆黑，屋里静得能听见呼吸的回音。这病像影子，缠了我许多年，醒得早，睡得浅，梦里总在找妈妈。她站在老屋前，弯腰拾柴，背影熟悉得让我心颤。我喊她，一声又一声，她不回头，也不应。我慌了，转身往家跑，屋里堆满杂物，被褥还没铺开，人就醒了。醒来才想起，她走了快二十年了。奇怪的是，她从没真正入过我的梦，偶尔出现，也只是个模糊的影子，像风掠过墙角，没声音，没温度。人走了，就真的走了。可为什么，心里还留着她的脚步声？

今天走路时差点摔倒。明明意识清楚，手却发抖，话也说不出来，像被什么堵住了喉咙。我扶着墙，一站就是半小时，孙子在卫生间外喊我，声音稚嫩。那一刻，我忽然怕了——怕自己倒下去，怕他们慌，怕成了累赘。可缓过来后，下午又能笑着逗孙子玩。这身子，像一间漏雨的老屋，修修补补，勉强撑着。人到中年，才懂什么叫“扛”。不是不怕，是不能倒。

昨晚和老伴说起这些，他笑我：“你要闭嘴，我日子就好过多了。”我知道他是玩笑，可心里还是颤了一下。我爱说话，是因为怕静，怕一静下来，那些没说出口的委屈、疼、孤独，全涌上来。可如果有一天我真的不说了，那不是安静，是心死了。关系也是，吵吵闹闹还活着，沉默才是告别。

年轻时总为别人活。做饭、带娃、伺候老人，忙得像个陀螺。有人说：“你怎么不打扮自己？”可哪有时间？哪有精力？累得连镜子都不想照。现在才明白，一个女人，若眼里没有自己，别人也不会把她当回事。不是谁天生就该被忽略，而是你先把自己弄丢了。

五十岁后，我开始学着“自私”。早起喝杯温水，不再省着电费不开灯，想吃就吃，不想动就不动。儿子儿媳孝顺，但我不再事事插手。孙子大了，我也该为自己活一活。以前总怕被嫌弃，怕说多了惹人烦，现在懂了：别人怎么看你，是他们的课题；你怎么活，才是你的人生。

前阵子去公园，看见一对母女在喂鸭子。小女孩跑着笑，妈妈在后面喊慢点。那一瞬间，我眼眶热了。我也曾那样牵着儿子的手，走过春夏秋冬。如今他成家立业，有了自己的生活。我不怪他忙，也不怨他疏远，只是偶尔，会想起那个抱着他喂奶的夜晚，月光洒在窗台，他睡得那么安。

我们这代人，夹在中间，苦得无声。孝顺父母的最后一拨，却被子女淡忘的第一代。可擦擦眼泪，还得继续走。不是为了谁，是为了自己还没活完的日子。我开始学跳舞，报了个社区班，穿红裙子，踩着节拍，笑出声来。有人笑我“老来疯”，我说：“我高兴，碍着谁了？”

最近买了盆粉色的花，摆在窗台。每天浇水，看它开，看它谢。窗外是城市，车水马龙，我在这小小一隅，活得越来越轻。不再追问“我值不值得”，不再纠结“谁爱不爱我”。我知道，阳光照我，风拂我，雨润我，万物都在养我。我不欠谁，也不求谁。

梦醒之后，不是失落，是清醒。

原来最深的孤独，不是没人陪，而是忘了自己也曾是个小姑娘，爱笑，爱花，爱做梦。

现在，我慢慢把她找回来。

在每一个醒来的清晨，在每一次呼吸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