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秋凉如水，悄然浸透西湖的肌理，将湖面泡成半杯温润的淡酒。暮色里，三潭印月的石塔次第显形，宛如三颗被月光吻过的螺钿，轻轻嵌在湖的褶皱深处。船桨划开夜色，波痕中浮荡着碎金般的月光，还有岸边桂树簌簌摇落的暗香。偶有枯叶自苏堤飘来，打着旋儿落在船头，像谁遗落的信笺，写满秋的私语，静待有心人拾起。</p> <p class="ql-block">月光如纱，轻覆在三潭石塔之上，塔影在水中微微晃动，仿佛三座玲珑的玉宫浮于镜面。我们踏着微凉的青石板走向亭榭，脚底青苔湿润，偶有圆石滚落水边，溅起的涟漪一圈圈漾开，将水中的月揉成流动的碎银。亭中筝声清越，与风中桂香缠绕，漫过湖面，悄然爬上衣襟。你说这曲子如秋夜低语，我道它更似石塔与明月的私谈——听那音符起伏，时而如落叶轻吻水面，时而似鱼群跃波争辉，皆是说不尽的缠绵。岸边长椅上，一对老夫妻分食桂花糕，碎屑落襟，相视而笑。老爷爷指着石塔：“年轻时你说，这像神仙住的地方。”老太太轻嗔：“就你记性好。”风拂她鬓边白发，如芦花轻颤，温柔得令人心颤。我们寻石凳坐下，游人渐散，湖面归宁。你忽指塔身斑驳：“你看，这纹路，像不像谁刻下的诗？”凑近细看，几道深浅刻痕被岁月磨得温润，难辨人为水蚀，却平添几分幽意。远处灯火渐熄，唯苏堤路灯如珠串，勾勒湖岸轮廓。偶有游船轻过，马达低鸣，只扰得塔影微晃，旋即复归平静。“该走了。”你拂去衣襟桂花，指尖沾着细碎金黄。起身时，石凳上遗下一捧落花，似夜的馈赠，静候有情人带走。归途中筝声已歇，秋虫鸣唱愈清。回望三潭，石塔在月光中朦胧如画，似水墨淡染的剪影。桂香仍追着脚步，混着衣袖沾染的月光，仿佛这秋夜的温柔，已悄然藏进衣褶深处。“明年秋天，还来吗？”你轻问。我望着那片被月光浸透的湖水，笑着点头——有些风景，一眼便入心，只待来年，循着桂香与月光，再赴这场与石塔、与月的约定。</p> <p class="ql-block">行至断桥，月色已将桥身镀成银白，栏上石狮在清辉中显得温顺如眠。青石板被千万足迹磨得光滑，踏上去如踩一层微凉的玉。你忽驻足，指向桥洞下水面：“看，石塔的影子与桥影叠在一起了。”果然，三潭倒影随波轻荡，轻轻蹭着断桥的影，宛如孩童间亲昵的触碰。芦苇丛中，几只白鹭蜷身假寐，被脚步惊起，扑棱棱掠过水面，翅尖划破月影，碎成满湖星子。“从前总听‘断桥不断’，今夜才算真懂。”你望着桥两端，灯火连成一线，哪有半分“断”意？我却道：“许是断过人心吧，如那传说里的等待，隔着桥，隔着岁月，总差一步。”你笑我将秋夜说得伤感。正说着，卖桂花糖粥的摊子尚未收摊，昏黄灯下，老夫妻忙碌的身影被拉得悠长。我们各买一碗，瓷碗烫手，甜香随热气钻入鼻尖。老爷爷搅着铜锅：“糖粥得用新收桂花，加冰糖慢熬，急不得。”老太太添上一勺蜜：“你们是来看三潭的吧？这时的月，最配这塔。”捧粥坐于桥畔，看桂花在碗中浮沉，仿佛将整个秋夜的香都融了进去。你一勺一勺舀着：“其实不必等明年，过几日桂花开得更盛，再来喝碗糖粥，看塔影，也一样好。”风卷桂花瓣落入粥中，你伸手去捞，指尖沾了点金黄。我忽觉，这秋夜何来伤感？分明满是熨帖的暖——有月光，有塔影，有糖粥的甜，更有你眼里的光，足以将一切“断”的念想，填得圆满无缺。远处游船轻动，载着几盏灯笼，如从画中游出。归还空碗，老爷爷摆手说不必洗，老太太却塞来两小袋桂花干：“回去泡茶，香得很。”你将桂花干揣进衣兜，说要留着泡茶给我喝。月光落在你发梢，如撒了一把碎银。我忽然想，三潭石塔上的刻痕，或许并非诗句，而是无数个这样的夜晚，有人将心事悄悄刻入石中，只待风、待水、待某个懂的人，在某个秋夜，轻轻读懂。“走吧，”你牵起我的手，掌心温热，“回去泡茶。”衣兜里的桂花干窸窣作响，似在应和。</p> <p class="ql-block">回到住处，你取出白瓷罐，将桂花干轻轻倒入，盖子一合，满室甜香氤氲。你说这罐是去年在景德镇所购，原想藏茶，如今看来，装桂花更相宜。我静坐桌旁，看你摆好青瓷茶杯，用热水细细烫洗茶壶，动作轻柔，仿佛怕惊扰了夜的静谧。窗外月光斜照，落在你发顶，为那几缕翘起的发丝镀上银边。“第一泡要洗茶。”你捧壶如奉珍宝，沸水注入，桂花在壶中翻腾，香气“噗”地涌出，浓得化不开。你倒去头遍水，将第二泡分入杯中，推至我面前：“尝尝，加了点冰糖。”茶汤澄黄，浮着几朵小花，如将秋阳缩成一杯。轻啜一口，甜香自舌尖漫至喉间，熨帖得令人欲叹。你托腮而望，眼眸亮如星子：“好喝吧？我就说老爷爷的桂花干好。”我点头，看你亦捧杯轻饮，鼻尖微红。你说：“小时候不爱这味，嫌太甜。后来离家求学，想家时便自己煮，煮着煮着，竟品出别的滋味。”“什么味？”“暖乎乎的，像……像奶奶的手炉。”你搅着杯中桂花，声渐轻，“奶奶说，日子再难，喝点甜的就过去了。”风自窗缝潜入，烛火轻晃。你起身关窗，月光趁机溜至身后，将影子拉成墙上一幅淡墨画。我忽想起断桥石狮，白日威严，此刻想来，或许也藏了温柔心事。“明天想去哪儿？”你回身，手中多了块油纸包着的桂花糕，尚带余温。“想去看看苏堤的晨雾。”“那得早起！听说雾能裹人，走着像踩云。”你掰半块递我，“垫垫肚子，才有气力。”糕香混着茶韵，在舌尖缠绵。你吃得认真，嘴角沾了碎屑，像只偷食的小松鼠。我伸手欲拂，你忽偏头，脸颊蹭过指尖，烫得人心跳一滞。“干嘛？”你瞪我，耳尖却红得欲滴血。“有糕屑。”我忍笑，指自己嘴角。你慌忙擦拭，越擦越乱。我捉住你手腕，指尖轻拂，触感如碰棉花糖。你不再挣，低眉让烛火在睫上跳跃。窗外桂树轻摇，落花轻叩窗纸，似有人在夜外轻敲门扉。“其实，”你忽低语，如蚊吟，“我从前总觉得，三潭月再美，少了人共赏，也没意思。”我无言，只将你的手握得更紧。茶盏中桂花浮沉，如我们此刻心跳，乱得温柔。</p> <p class="ql-block">当最后一缕桂香漫过苏堤石阶，当石塔的影子在暮色里与我们的身影悄然重叠，忽然懂得——所谓圆满，从非求来的结局，而是与一人携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