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晚餐的大青菜里有一缕树叶,细细长长,泛着黑,我一看就知道是水杉叶。</p><p class="ql-block"> 前几天去乡下看老外婆,沿着朝东圩港一路过去,河两岸的杉树红了,一棵棵一排排,远远望去就像站立整齐身着红色制服的卫士。水杉,池杉,落羽杉,还是红树林,我总是分不清,索性停下车,仔细分辨一下。我从这棵树的沉默走向另一棵树的凝望,手指抚过树干粗粝的纹理,感受着时光层叠的痕迹。随手采一片羽叶,在掌心轻轻捻开,看它化作几缕细碎的赭红,悄然飘落。最后我还折了一小枝带走。</p><p class="ql-block"> 其实我大可不必去那么远的地方摘一根水杉的枝。每天开车经过湖边,我总会与水杉相遇,从春天的新绿到夏日的苍翠,从深秋的斑斓再到冬日暖阳里的沉静。水杉总是安静地伫立在水边,不争不抢,兀自绚烂。</p><p class="ql-block"> 许是无聊,我就想搞明白,飘进我大青菜里的那一缕是寻常水杉还是常见诸于文的红树?红树名贵,而水杉于我,那可是太熟悉了,老家的院子里种满了水杉,里面一排,外面一排,围墙四周再种一圈。父亲的想法总是比较“超前”,几十年前少有人家院子里种水杉,水杉木质疏松,做不了好家具,不如硬树来得值钱。</p><p class="ql-block"> 水杉身形高大,树冠呈尖塔形,叶片细长且柔软,呈羽状,春夏碧绿,秋后金黄,初冬棕红。记忆中最好看的水杉是春天萌出新绿的时候,看着满目翠绿心情总会特别舒畅。以至于模糊了其它季节的颜色,我记不得水杉到了秋天究竟变成了什么颜色,是红是褐,还是近乎墨的深?</p><p class="ql-block"> 我只知道,一到秋天,院子的地上就会铺满一层水杉叶,细细长长连带着枯瘦的细枝,母亲是极抱怨的,刚扫完的院子,一阵风过来,嗦嗦啰啰又飘满了,杜甫的那句“无边落木萧萧下”,在我看来,这写得一定是水杉。飘落的水杉叶像极了秋天的雨,密密麻麻,绵绵长长。树叶飘在屋檐上,落到菜地里,掉进池塘中。菜地里种满了蔬菜,最多的是青菜,苏州青,上海青,经了霜的大青菜清甜软糯,是我最喜欢的蔬菜,没有之一,宁可十日不食肉,不可一日少此青翠。</p><p class="ql-block"> 水杉的树叶极其细碎,西北风一吹就到处乱窜,每次这个大青菜里都会钻满了树叶,一般都能淘洗干净,偶尔有一两根漏网之鱼,吃大青菜的时候就不敢大口大口的吃了,横挑竖拣,现在看来小时候的我还是有点小矫情,吃上两根树叶又能怎样?</p><p class="ql-block"> 后来再大一点,离家读书,每次回来,穿过街巷、村庄、田陌,只要看见远处耸立的杉树尖尖,我就知道,家不远了。</p><p class="ql-block"> 如今老宅基已夷为平地,风吹麦浪,再也没有了守望家园的士兵,但看到水杉,还是忍不住会多看两眼。</p><p class="ql-block"> 或许这样的追寻有几分天真,因为一片树叶,甚至称不上一片完整的树叶,去寻找一棵树,或者是一整个秋天。但我又是何其幸运,正因为这一缕深黑的叶,我找到了一整个秋天,无声,却永远摇曳在记忆深处的秋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