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初识麦秸秆,是在收割麦子的时候。</p><p class="ql-block">太阳毒辣辣的,晒得后背发烫,汗水如断了线的珠子“啪嗒”“啪嗒”向下落。上衣全湿透了,紧紧地贴在身体上。我一手抓住一把麦秸秆,一手用镰刀割。镰刀是头天晚上父亲反复磨好的,锋利无比。割在麦秸秆上发出的“咔嚓”声,尤为悦耳。“有你这样割的吗?麦茬这么高,怎么点玉米,割下的麦秸秆越长越好,我还有用呢?”母亲连珠炮似地一顿数落,让我不知所措,内心不禁心生怨意:“有用,有什么用,废物罢了!”但手还是很听话地把镰刀使劲往下割,不一会儿,一个大麦个就诞生了。</p> <p class="ql-block">再识麦秸秆,是把割完的麦子运到麦场的时候。</p><p class="ql-block">我照着大人的样子,解开麦腰绳,左手臂擎着整个麦个子,右手拿起一大把麦子,用一种惯力让它们全竖起来,而且中间留有适当的空隙,让阳光能晒进每处空隙。这时候,伯父总会挑十多个个高的麦个单独晾晒。我不禁纳闷,便追问为什么。“这是留给你们做苫子用的,可漂亮了!”伯父用慈爱的眼神看着我说。这个时候,我便对那个未知的苫子充满了期待。 </p><p class="ql-block">太阳好像会变魔法似的,下午三四点,它的光线越来越弱。于是,姐夫的拖拉机便上场了。只见,拖拉机后边的那个大碌碡特别威武。在拖拉机震耳的轰鸣声中,大碌碡转着圈地辗压倒这些麦穗,不一会儿,麦粒几乎都跑了出来,麦秸秆也由饱满变得扁扁的,无可奈何地趴在麦场上。我惊讶于这样的场景,有时也会央求姐夫让我上副驾驶座上体验一番。立起来的麦子在拖拉机面前顷刻投降的模样,成为我童年时代难忘的记忆。随着一轮轮的碾压过后,麦秸秆变得又软又发亮,最后连那麦梢也干瘪干瘪的,让一粒麦粒也无处藏身。打麦子,这场轰轰烈烈的农事便告一段落。</p> <p class="ql-block">太阳光非常强烈,为了把麦穗晒得更干,我遵从母亲的旨意,把捆好的麦个儿扶起来,让阳光继续晒着它们。有时,母亲看我累了,还会用很多麦个围个圈,上边用袋子覆盖上,给我搭个凉棚。我拿起大碗倒上凉好的温开水“咕嘟”“咕嘟”一阵猛灌,痛快极了。偶尔,父亲也会爱心泛滥,在卖冰棍的老人嘹亮而悠长的吆喝声里给我们买五分钱一根的“老冰棍”。我小心翼翼地剥开润湿的纸皮,“咯嘣”咬一口嚼在嘴里,甜甜的味道顺着舌尖滑落到心里,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仿佛顿时都清凉起来。</p> <p class="ql-block">麦粒归仓,但麦秸秆的故事还未结束。接下来,便是全家总动员。每人一个三齿叉,把白得发亮的麦瓤笼到空地方,摞成一座座小山似的麦垛,麦垛像极了现在的蹦蹦床,一下子变成了孩子们的乐园。我和几个小伙伴在里面疯跑,头上挂满了麦秸秆,像个逃难出来的稻草人。小山高了就直接跳进去来个埋伏,玩得晕天晕地,却乐此不疲。大人们则会挑些整齐的麦秸秆,留着冬天给鸡窝铺底,暖和又防潮。</p> <p class="ql-block">而我真正认识麦秸秆,是在二伯编苫子的时候。</p><p class="ql-block">编苫子是二伯父的专利,更是他引以为傲的绝活,十里八乡无人能出其右。天刚蒙蒙亮,六点不到,伯父就开始准备了。他先将精挑细选的长麦秸秆浸入清水,时间要拿捏得恰到好处——不能泡透,只需将秸秆纤维泡软即可。他捏着一根麦秸对我说:“瞧,就这个劲儿,太干了容易断,太湿了软塌塌立不住,得像这样,摸着手感发润,才是最好的。”那神情,活像一个严谨的工匠在审视他的材料。同时,他也在家门口的小树林的两棵树之间搭建好了架子,架子上每隔二三十厘米,设有捆好砖头的尼龙绳(不同颜色的间隔)。</p><p class="ql-block">一切准备就绪。清晨的阳光穿过树叶缝隙,在地上洒下斑斑驳驳的光点,落在伯父的袖口和麦秸秆上,连空气里都裹着股暖融融的劲儿。“好,开始吧!”伯父一声令下,我这个小学徒工就开始了递麦秸的工作。只见伯父顺着苫子的长度方向,每隔二三十厘米勒一道——他双手拽紧尼龙绳,绕着麦秸秆层捆一圈,再使劲勒紧打结,把松散的麦秸秆牢牢固定住,勒完后苫子就不会散了。我在旁边看得好生羡慕,总想亲手试一试,“我来,我来!”我踮起脚尖把尼龙绳从前绕到后紧紧一勒。“太松,不行,使劲!”我咬紧牙,双手使劲,连双脚都恨不得把地面踩出两个坑来。自以为圆满完成,忍不住欢呼雀跃起来。二伯却轻轻放下茶碗,笑吟吟地接过来,将绳子一拢,又将麦秆压下几分。</p><p class="ql-block">伯父有一双巧手,尼龙绳不同颜色搭配的设计,让苫子充满了生机。他爱我们姐弟几个,就像爱自己的孩子一样。姐姐和哥哥的是一米五长,一米宽,而我的则是一米长,八十厘米宽。苫子勒好后还需要在太阳下晒大半天,等麦秸秆彻底干透,变得硬挺,麦秸苫子就做好了。我铺着二伯为我量身定做的苫子,在平房上乘凉——夜里的月光轻轻洒在苫子上,麦秸秆的纹路都浸着柔和的光,风一吹还带着晒干的麦香,连梦都是暖暖的,甜甜的。我铺着它也在露地上看过电影,多少年过去了,我已记不清电影的名字和情节,但清楚地记得身边大人们啧啧的赞叹和小伙伴们羡慕的眼神。</p> <p class="ql-block">往事悠悠,每当回忆这段麦秸秆的故事,幸福感便油然而生。最近几年,因伯父、父亲相继离世,母亲年迈,而我们姊妹又常年不在老家居住,家里仅有的几亩地也承包给了别人,我没有机会在机器轰鸣的时候投入到火热的劳动中。可每年夏天,当我路过田间地头,看到一片片升腾着热浪的麦田,总想起那段溢满温情的岁月,仿佛又闻到了麦秸秆里飘溢出来的馨香。</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图片出自网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