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报相当方为良缘

华歌

　　万泉河的黄昏，总裹着一层化不开的温柔。夕阳把最后一抹金辉揉碎在水面，波光粼粼，像撒了满地的星子。我坐在河畔那架老旧的秋千上，任晚风拂过发梢，目光追着远处一对散步的夫妻。男人牵着女人的手，步子迈得和她一般缓，风扬起女人的长发，他便伸手，轻轻将那缕调皮的发丝别到她耳后。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夕阳落在他们相携的身影上，镀上一层暖融融的光，那是岁月静好最生动的模样。那一刻，一句老话忽然撞进心坎里——福报相当，方为夫妻。

年轻时的我，总觉得爱情该是轰轰烈烈的。像电影里演的那样，有海誓山盟，有鲜花簇拥，却不懂，烟火人间的相守，从来不是靠一时的心动。我和初恋女友的相识，是在一场喧闹的聚会。她站在人群里，安静得像一朵白莲，秀丽端庄，文静优雅，瞬间便攫住了我的目光。那时我刚从乡镇调入城区，还在出租屋里将就，日子过得潦草却满是干劲；她在一家公司做文职，浑身都透着对精致生活的向往。我们很快坠入爱河，恋爱初期的甜蜜，足以掩盖所有潜藏的矛盾。我们一起去逛夜市，一起去看电影，一起在出租屋的小阳台上，对着月亮憧憬未来。可憧憬的画面，终究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她喜欢名牌服饰，衣柜里总少一件新款连衣裙；她向往高楼大厦里的生活，嫌弃出租屋的逼仄简陋；她抱怨我安于现状，说年轻人就该拼命往上爬，挣大钱，住大房子。可我偏偏偏爱平淡。我喜欢下班后去菜市场，和小贩讨价还价，拎回一兜新鲜的蔬菜；喜欢周末窝在家里，看一本闲书，听窗外的蝉鸣；喜欢骑着单车，沿着万泉河的堤岸慢慢晃，看河水悠悠向东流。我们的争吵，从最初的拌嘴，渐渐变成冷战。她说我不思进取，我嫌她太过虚荣。那些曾经的海誓山盟，在一次次争执中，碎成了满地的玻璃碴。最后，我们只能在一句“性格不合”里，潦草收场。

那段日子，我像迷失在雾里的船，不知道错在哪里。明明曾经那么相爱，怎么就走到了陌路？直到我搬到万泉河畔，遇见了邻居陈大爷，才拨开了心头的迷雾。陈大爷是退休的大学教授，头发花白，精神矍铄，每天傍晚都会沿着河岸散步。我们成了忘年交，常常坐在河边的石凳上，听他讲人生的道理。那天，我又对着河面发呆，说起那段失败的恋情，大爷拍了拍我的肩膀，缓缓道：“后生哥，人与人之间，是有气场的。福报相当的人，气场相合，才能同频共振；福报不相当的人，气场相悖，终究会分道扬镳。”他指着眼前的万泉河，又指了指两岸的椰林，“你看这河与树，河水滋养椰林，椰林涵养水土，彼此成就，彼此温暖。这世间的缘分，大抵都是如此。”

大爷的话，像一颗石子，在我心里激起千层浪。我忽然想起初恋女友，她总想着一步登天，总盼着不劳而获，她的福报，是向外求的，求物质，求虚名；而我的福报，是向内修的，修内心的安宁，修生活的本真。我们的追求不同，福报不同，就像两条驶向不同方向的船，纵然短暂交汇，终会渐行渐远。那些曾经的争吵与痛苦，不过是因为，我们本就不是一路人。

在万泉河畔住久了，性子也渐渐被河水磨平了。从前的我，急躁又浮躁，遇事总爱争个输赢；如今的我，喜欢看河水静静流淌，看椰树叶在风中轻轻摇曳，看夕阳慢慢沉入远山。我开始学着沉淀自己，在清晨去河边跑步，在午后泡一壶清茶，在傍晚和大爷们下棋。日子过得平淡，却格外踏实。也正是在这样的心境里，我遇见了现在的妻子。

她是刚从师范学校毕业的音乐老师，温文尔雅，性格温和，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成了月牙。我们相识在河畔的一次公益活动，她带着孩子们唱歌，歌声清亮得像万泉河的水。她也喜欢万泉河，喜欢看日出时，河面被染成一片绯红；喜欢看日落时，归鸟掠过水面的剪影。我们的第一次约会，就是沿着河岸散步，从黄昏走到夜色渐浓，竟有说不完的话。她不嫌弃我租的小屋，反而说，窗外能看见河景，是再好不过的住处；她不追求名牌，反而觉得，穿着棉布裙子逛菜市场，是最惬意的事。

结婚后，我们的日子过得平淡又幸福。清晨，我们一起去集市买菜，她会为了一把青菜和小贩讨价还价，我则在一旁，笑着帮她拎着菜篮；午后，我们一起坐在院子里的榕树下喝茶，她弹着吉他，我跟着哼唱，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我们身上，暖融融的；傍晚，我们手牵手沿着河岸散步，像我最初看到的那对夫妻一样，她的头发被风吹乱，我便伸手，替她别到耳后。

我终于明白，那句“无福之女，不入有福之家”，从来不是门第之见，而是气场的契合。就像这万泉河的水，不会流入干涸的沙漠，只会流向肥沃的土地。陈大爷说的话，再次在耳边响起：“你是什么样的人，就会吸引什么样的人。从前的你，性子急躁，心气浮躁，所以吸引来的，也是同样浮躁的人；如今的你，内心平和，热爱生活，自然会遇到同样温和的人。”

福报，从来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修来的。我和妻子都喜欢帮助别人，邻居张阿婆腿脚不便，我们便经常帮她买菜、打扫卫生；社区的大妈们喜欢跳舞，却没人教，妻子便主动当起了免费教练，每天傍晚带着她们在河畔的空地上排练。我们做这些事，不求回报，只求心安。看着张阿婆脸上的笑容，看着大妈们欢快的舞步，心里便满是欢喜。我知道，这是在积累福报，为自己，也为家人。

那日黄昏，我和妻子又坐在河畔的秋千上，看着夕阳慢慢落下。河面泛着金波，归鸟成群结队地飞过，晚风送来阵阵花香，是河畔的三角梅开了。妻子靠在我的肩上，轻声说：“能和你一起，在琼海守着这方水土，守着这条河，真好。”我笑着点头，握紧她的手，心里满是幸福。这份幸福，没有轰轰烈烈的誓言，没有珠光宝气的堆砌，却像万泉河的水，绵长而醇厚。

福报相当，方为夫妻。这句话，藏着最朴素的人生智慧。就像这万泉河的水，静静流淌了千百年，不疾不徐，不争不抢，却滋养了两岸的土地，哺育了一代又一代人。它告诉我们，婚姻的真谛，从来不是物质的匹配，不是外貌的吸引，而是福报的相当，是心灵的契合。

夕阳渐渐隐没在远山之后，夜色渐浓，河面上亮起了点点渔火。我和妻子并肩往家走，河风拂过，带来阵阵清凉。她的手，暖暖地握在我的掌心。我忽然觉得，这便是最好的婚姻。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福报相当，岁岁年年。而这条温柔的万泉河，会见证我们的岁月，一直流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