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托举 文/梁耘翊(53)

祖孙俩文创室

<p class="ql-block">  春天一来,院里的玉兰树就醒了。枝头鼓出毛茸茸的花苞,像裹着薄雾的小拳头。我踮着脚,仰着脖子,手指够不着,心却早飞上去了。爷爷蹲下来,宽厚的手掌稳稳托住我的腋下,双臂一抬——我忽然就高了,高过墙头,高过屋檐,高到能听见风在花瓣边缘轻轻打转。指尖触到那朵初绽的白,微凉,柔韧,还带着清冽的香。我咯咯笑起来,把花举到鼻尖,爷爷也笑,眼角的皱纹弯成两枚温润的月牙。那一刻,我不是被托起的孩子,是被托向光里的小芽。</p> <p class="ql-block">  后来我背上了蓝布书包,爷爷便成了我上学路上最踏实的影子。清晨,他驾着那辆三轮电瓶车,车后座垫着叠得方正的绵软棉袄。我坐在上面,书包带子勒着肩膀,他一边蹬车一边说话:“字要一笔一划写,题要一步一步解。”放学时,他总在梧桐树影里等,见我跑近,先问:“今天老师讲的,听懂了几成?”再絮絮道:“学生读书,就像工人拧紧螺丝、农民扶正秧苗、解放军站稳岗哨——各有各的本分,各有各的光。”他声音不高,却像钉子,一颗颗敲进我心里。</p> <p class="ql-block">  他带我去过很多地方,都不是玩。儿童福利院门口,我把攒下的零花钱放进捐款箱,爷爷蹲在我身边,教我叠纸鹤;特困老人床养中心,我端着温水喂一位奶奶喝药,爷爷轻轻扶住她枯瘦的手腕;寒冬的凌晨,我们提着热豆浆和烤红薯走上街头,递给扫雪的环卫阿姨,她冻红的手接过纸杯时,爷爷朝我点点头——那眼神里没有说教,只有一片澄澈的暖意。他说:“人活一世,不是比谁站得高,而是看谁俯得下身去,接得住别人的苦。”</p> <p class="ql-block">  清明那天,细雨如丝。爷爷牵着我的手,走过陵园青石阶。松柏肃立,碑石静默。他在一座无名烈士墓前驻足良久,从怀里掏出一朵小白菊,轻轻放在碑前。风掠过他鬓角的白发,他声音低而沉:“孩子,你看这满山新绿,都是他们用青春换来的春天。”我低头看着自己映在湿漉漉石阶上的影子,忽然觉得,那影子里也站着许多挺直的、年轻的脊梁。</p> <p class="ql-block">  爷爷的书架上,军装照泛着微黄的光,底下压着一摞泛蓝的稿纸,边角卷了毛。他教我读《飞鸟集》,也陪我抄《岳阳楼记》;我写错一个标点,他拿红笔圈出来,却不改,只让我重抄三遍;我写出一句自以为得意的句子,他眼睛一亮,立刻铺开稿纸,和我一起推敲字词。他说:“文章是心灯,灯芯要真,灯油要厚,火苗才烧得旺。”——原来他托举我的,不只是手臂,还有目光,还有岁月沉淀下来的墨香与筋骨。</p> <p class="ql-block">  如今我常站在窗前看太阳。爷爷说,要做一朵向阳花:根扎得深,茎挺得直,花瓣永远朝向光来的地方。追光,不是为影子变短,是让自己的轮廓越来越清晰;成为光,不是灼人眼目,是能在别人冷的时候,递一杯温热,在别人暗的时候,燃一豆微明。</p> <p class="ql-block">  有爷爷的托举,我长成了会呼吸的春天。</p><p class="ql-block">我很幸福——这幸福不是悬在空中的甜,是落在泥土里的实,是托举者掌心的温度,是我一生都走不出的、温柔而坚定的引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