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六十行】云隙里的刻度：秦善元和他的“状元”人生

凌风•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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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秦安安提供 背景音乐：渔舟唱晚

　　1996 年 3 月 23 日，他坐在轮椅上，参加湛江气象学校建校40年庆典，一场特殊的“授戒尺”仪式正在进行。

一把黄铜计算尺，刻度被岁月磨得发亮，中间一道细缝，似闪电劈开了乌云。学生们依次传递，尺柄上贴着一张褪色纸条：“1949.10.1 凌晨 3∶00，北平，云底高 500—600 m，秦善元。”

今天，让我用这把尺子，去丈量一位“职场状元”的厚度。

一、北戴河畔：把苦难调成温度计

　　1916 年，北戴河官庄村，海风卷着盐碱味灌进一间破草房。第九个娃落地，没奶吃，他舔一口海风，哭一声，像预报即将来临的风雪。

9 岁，伯父牵他上火车，一串小脚印从盐碱地拖到哈尔滨。“先在城里当学徒？”

“不，先读书！”一句话，改写了自己人生的初始场。

伪满洲国招考留日学生学习气象，10 个名额，5000 人报考。已考入哈尔滨工业大学的穷孩子，正面临辍学危机，他赤脚走进考场，却考出第一名。

主考官问：“为何学气象？”

他答：“穷人盼天晴，也盼天下太平。”

二、北平 1949：把云底抬高一厘米

　　1949 年 9 月 30 日傍晚，北平城外硝烟未散，炮声隆隆。

地下室，蜡烛将尽，18 岁的邹竞蒙趴在图纸上问：“云太低，飞机撞墙怎么办？”

33 岁的华北气象台代台长秦善元，已多日没回家。为了开国大典上的阅兵式，确保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一次多机种、大编队飞行顺利通过天安门城楼，他把最后一截蜡烛插进墨水瓶，拿起计算尺，在“800”上划一道狠线，重写：“碎积云 500—600 m，能见度 5 km。”

10 月 1 日下午 4 点 35 分，17 架战机分为6个分队，钻出云隙，铁翼掠过天安门广场上空，马达声与礼炮声混成同一节拍。

那一厘米的云底，是新中国气象人用刻度尺抬高的天空。

成功护航开国大典，秦善元为新中国气象史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从此，人民气象事业海纳百川，师承不同专业的气象工作者汇聚到人民气象事业的旗帜下，迈进服务国家、服务人民的新纪元。

三、南海 1958：把荒坡种成“人才林”

　　1958 年，湛江湾，海风卷着红土扑头盖人脸。

中央气象台（今国家气象中心）第一任副台长、42 岁的秦善元，背着 1 把计算尺、2 箱教案，携着3个孩子，毅然南下“拓荒”。

校址是一片坟地，白天太阳苍，夜里磷火蓝。他脱鞋下地，先量出 400 米跑道，再量出 1600 个学位。

没有教材，他把日文讲义、俄文期刊、英文公报剪成“三合一套餐”；没有老师，他跑广州火车站“截”大学生：“会微积分不？跟我走！”

第一年招生 120 人，他连夜背档案，第二天叫出 118 个新生名字，剩下 2 人因为照片太模糊，他自罚抄校规 10 遍。“照片识新生”的佳话，就此传扬。

那一届学生里，走出 3 个省局局长、12 个高级工程师、100 多个“一人站、一双眼、一条尺”的基层“守天人”。

四、牛棚 1970：把黑夜翻译成星光

　　文革风暴，功勋成“罪证”。牛棚里，他睡稻草、喂水牛，却在墙上画等压线，用碎玻璃当量角器，测出“干校小气候”：“后山比前坡日均高 0.7℃，可种反季番茄。”

监管干部吃着他种的番茄，拍拍肩膀：“老秦，你这叫‘戴罪立功’。”

他笑：“我这是‘戴星立功’，夜里星星不冤枉好人。”

1972 年平反，回城那天，他带走 3 件宝贝：一本被汗水粘成纸砖的《天气学》，一把缺了角的计算尺，一张写满 287 次观测记录的“牛棚气象日志”。

五、讲台 1984：把荣誉分为两半

　　1984 年，中国气象学会颁给他“从事气象工作五十周年”荣誉证书，全国仅 34 人。他把证书一分为二：一半压在办公桌玻璃板下——“过去的句号”；一半夹在教案里——“将来的逗号”。

63 岁，中央气象局特批“暂不退休”，他却给自己排下最后的课程表：周一 6 节《热带天气》，周三 4 节《统计预报》，周五 2 节“怎么在云缝里找 0.5℃的温差”。最后一堂课，他扶着讲台，喘着气，写下一行粉笔字：“预报不准，可以重来；误了学生，就是误了天空。”

下课铃响，他鞠一躬，孩子们掌声经久不散。

他培养的学子数千，遍布全国气象台站，“严于治学、宽以待人”的教风影响了几代教育工作者。

六、西安1999：把遗愿撒向大海

　　1999 年 1 月 29 日，西安，雪落无声。他躺在病床上，手里攥着那把计算尺，刻度缝里嵌着 50 年的尘与光。

最后时刻，他把 5 个子女叫到床边，没说“照顾你妈”，只说：“北京—湛江 2380 km，风向 340°，风速 3 m/s，明天紫外线指数 8，出门戴帽。”然后闭眼，像关掉一台老旧的探空仪。

中国气象局委托陕西省气象局办理追悼会，规格空前，花圈挽联如海，见证着行业对他的崇高敬意。

2000 年，遵照遗愿，儿女们把父母骨灰撒入北戴河。一个浪头涌来，小女儿秦安安恍惚看见：盐碱地→冰城→北平→湛江→干校→讲台→大海，一条完整的路径，像探空曲线，由地面到高空，从个人到家国，“穷人盼天晴”终于“天下皆晴”。

尾   声

　　当我把《云隙里的刻度：秦善元和他的“状元”人生》交到同窗秦安安手上，她眼含泪光：“父亲的刻度都磨光了，还能量什么呢？”

我笑：“量云缝里的信仰，黑夜里的星光，量我们的未来——把天空抬高的那一厘米。”

这，就是秦善元留给“三百六十行”最精确的刻度：平凡磨成锋，苦难磨成光，职业磨成信仰。

在我的心中，气象这行，他，就是状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