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环画《古镇河口三家老屋“史过来”的瞎扯闲聊》，编文：杨必源 制图：杨 璟

沙湾野老

河口这座古镇，少说也有千年历史。自古它便是商贾云集之地，通衢八省的水运码头，“货聚八闽川广，语杂两浙淮扬”，镇上的人，无论经商，还是做手艺，几乎都是从全国各地汇聚而来。悠悠岁月，这里曾发生过许多奇闻异事，也留下不少耐人寻味的地名。譬如三堡棋盘街西头，靠近石狗弄口的地方，有一段“之”字形的拐角，北边顺势并排三幢老屋，从上往下，依次是史家老屋、过家老屋和来家老屋。此地因了这三家老屋的姓氏，被大家叫作“史过来”。

都说老屋有灵，岁月有痕。有一回我路过那里，竟听见这三家老屋在那里娓娓交谈，诉说它们身上流过的一些陈年往事。那场对话，我至今都觉得玄妙而温暖，权称作“三家老屋的瞎扯闲聊”。若您也感兴趣的话，就听我下边慢慢叙来：

1、“史过来”三家老屋，要算上首史家老屋的门面最宽，也最气派。该史姓老屋在前清出过秀才，秀才后来又捐了个贡生，人称史员外。他们家，因此在小镇也算是个书香门第。

2、史家老屋建于清光绪初年，算下来将近一百五十岁了。过、来两家老屋的主人，则一个经商、一个做手艺，家境一般，门面自然要比史家老屋矮一点窄一些，但也都是百年老建筑。

3、话说居于中间的过家老屋，因屋主人随子女到外地生活，已经关门上锁好五六年了。没人走动，屋里寂静无声，过家老屋逐犯起困来，睡了醒、醒了睡。最近这一觉，竟迷迷糊糊睡了三四个月。

4、这天早上，有个什么大物件砸在门前的石板路上，“哐当”一声，把过家老屋给惊醒了。它揉了揉眼睛，探出头去四下张望：“咦？街上怎么一个人影都没有了？”

5、要知道，往常这个时候街上可热闹了：小孩上学、大人上班，还有大嫂大妈她们结伴逛超市、上菜场。就算用“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词来形容，也一点都不过分。

6、过家老屋于是拍了拍上首的史家老屋，问道：“我说史员外家，这街上怎么一下就这样清静，人都上哪儿去了？”

7、要说这过家老屋的脑筋也忒陈旧，史家老屋原来屋主姓史不假，可解放后土改，政府早将其房屋分给没房的穷人住，已经不姓史了。不过这会里面没人，叫它史家老屋倒也无妨。

8、史家老屋侧过头瞅了过家老屋一眼，说：“你也睡得太沉了，街上出这么大的事居然不知道？那我告诉你吧，这儿的住户最近两三个月全搬走啦，如今就只剩我们这些老屋还在守着。”

9、“为什么呀？”过家老屋不解地问道：“这么多人家，怎么能说搬就搬了呢？”“为什么？还不是为了棚改危房需要。”下首来家老屋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插嘴道。

10、“什么是棚改危房？”过家老屋打破砂锅问到底。“这个嘛……”来家老屋也是南郭先生吹笙——不懂装懂，支吾了半天说不清楚。只好眼巴巴望着史家老屋，指望他能够说个明白。

11、你还别说，史家老屋肚子里的墨水就是比过、来两家多：“这棚改危房，就是政府为了改善大家的居住条件和环境，对城镇棚户区和危旧房子进行改造的一项大工程。政府另外选地方建了好多廉租房、公租房，把这里的居民都迁过去了。”

12、“哦！这可是件利民惠民的大好事啊！”过家老屋接着问史家老屋：“屋主们都搬走了，那我们这些老屋不就没有用了……会不会被拆掉？”

13、“这……我也不太清楚。”史家老屋想了想：“不过像我们这样的百年老屋，应该不会被拆了？你俩想想，我们活了一百多岁，遇到过的灾难还会少吗？不也好端端挺到今天。”

14、“是啊！是啊！”史家老屋一提起古镇河口从前的灾难，顿时勾起了过、来两家老屋对于往事的回忆。“世事兴衰，真的让人感慨不已。”

15、来家老屋争风头的劲又上来了，抢着说：“民国三十一年（1942）八九月间，日本鬼子的飞机对河口狂轰滥炸，那惨状，至今我都忘不了。二堡街、棋盘街、郑家街、小桥弄、金家弄、林板桥等地……都挨了炸弹，好端端的房子顷刻就烧成了灰！”

16、“可不说嘛！”过家老屋接过话头，“那些挨千刀的鬼子还投了燃烧弹。我们这种砖木搭的房子，一旦烧起来哪还有救？听说镇里最热闹的金家弄，被燃烧弹炸过之后，大火烧了两天两夜，最后就剩下永吉转运行那么两三家店铺……”

17、史家老屋听大家这么一说，心里发酸，不由又想起小城解放头一年（1948）的那场大火灾，说：“那场火灾里，我们三家老屋，差一点就烧着了。幸亏在石狗弄口的上头，不然也保不住。”

18、他继续说：“那场大火是人为惹出来的。离这不远有家南货店，老板娘特别爱打麻将。一天晚上，她邀了另外两家店的老板娘，还有天乳寺一个当家和尚，来家里打麻将。”

19、“这和尚可不是什么好货，吃喝嫖赌样样沾。麻将打得上了头，半夜走的时候，把没掐灭的烟头随手扔进了废纸篓。不一会儿，废纸篓慢慢烧了起来。”

20、“等到店老板发现喊人来救时，火苗已经窜出屋外，烧着了旁边几家店铺，其中一家正好是卖火爆蜡烛的。结果尽管镇上几个大会馆的水龙都赶来救火，仍无济于事，把三堡街这一带百余栋房子烧了个精光。”

21、说到这里，史家老屋叹了口气：“唉！都怪那个和尚色胆包天、不干人事，还吃斋念佛呢，害了那么多人无家可归、一无所有。”

22、来家老屋连连点头：“当时，我家主人都吓傻了，眼看大火就要烧过来了，还愣在那儿不知道该搬什么、往哪儿搬。幸好大火最终被前面观音堂的封火墙挡了一下，要不然……”

23、“好啦好啦，尽说这些难受的事干嘛，不嫌堵心呀？”过家老屋摇摇头：“咱们还是聊聊眼前的事吧。”“眼前有啥可聊的？你倒说说看。”史家老屋不以为然。

24、“怎么会没得聊？”过家老屋说：“比方我们这些老屋，年纪大了，难免这儿破那儿烂的，加上通风采光又不好，主人们早就想拆了重盖。要不是有关部门不给办手续，哪还有今天我们在这里闲聊。”

25、“就是！”来家老屋也说，“我家主人以前也想把旧房拆了盖新楼，最后因为相关证件办不下来，只好罢了。这还是多亏了国家保护古建筑的政策好啊！”

26、“你们呀，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国家保护我们这些老房屋，也是有原因的。”说到这里，史家老屋突然打住话头：“你们聊吧，我要去睡觉了。”

27、过、来两家老屋急了：“史家老屋，你不就是年纪比较大点、经历的事多点嘛，卖什么关子？今天要是不讲明白，往后我们可不理你了。”

28、“看你们急的，我讲不就是了。”史家老屋其实也就是开个玩笑：“你们还记不记得，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上海同济大学古建系的吴光祖教授，带了一帮学生来这里，考察测绘我们这些老屋？”

29、“记得，记得，当然记得！他们还到过我家进行测绘呢？”过、来两家老屋几乎是同时回答。

30、“去你们家才几分钟，也就是随便看看。”史家老屋挺自豪：“而在我家测绘，又量又记，足足折腾了大半天。我还听吴教授说，这条古街全国都难找第二条，回头要建议县政府好好保护，进行维修。”

31、“哦！原来是这么回事？”来家老屋恍然大悟：“我说我家主人他人脉关系那么牛，怎么也会办不下来老屋拆建的那几个证件呢？”

32、没有了人打扰，三家老屋聊得特别起劲，也特别开心，不知不觉天就完全黑下来。因为没人走动，古街静得连鬼来了都怕，于是大家也就散了，各自上床睡觉。

33、过家老屋本来就已经睡了好久，刚才又和史家、来家老屋聊了半天。一想到整条街上那么多熟悉的住户，现在不知去哪儿了，和自己会不会被拆了呢？就怎么也睡不着。

34、不知过了多久，过家老屋逐渐入睡。可睡着睡着，它忽然又被一阵爆竹声响吵醒。起来伸头望向街面。怎么回事？暖暖的太阳底下，古街居然焕然一新，游客如织、热闹异常。

35、史、来两家老屋经过重新维修，张灯结彩，几乎都认不出来了。它再回头看看自己，亦是鸟枪换炮、山鸡变凤凰，一番华丽的转身，这还是自己吗……

36、就在这时，一群游客走过来，其中有位九十多岁的老人家，站门前指着过家老屋和它上下两家老屋，用带着河口乡音的普通话说：“小时候我就住这条街上，这个地方嘛……”

37、老人说到这里，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抢过话去：“我知道老爷爷想说什么：这个地方嘛，以前很有名的，三家老屋，一家姓史，一家姓过，还有一家它姓来，合起来就是“史过来”。

38、另一个年纪差不多的小姑娘接着说：“我也知道！老外公还写过一首诗形容这里呢：‘人老总将往事怀，乡音未改鞋读孩。至今想起都好笑，隔壁邻乡‘史过来’。”

39、哟！还有人记得我们这些老屋，还传到了下一辈、下下辈……过家老屋心里一暖。心想，自己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竟还有人惦记着，也算是没白来这世上一遭。

（该连环画源于本人2019年所写同名故事，图片由A|制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