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秋染扎龙，鹤舞湿地

峰哥

晨曦微露时，我们驱车上路，从加格达奇向齐齐哈尔进发。

车轮碾过晨光铺就的路面，甫一出城，便一头扎进了秋日泼洒的色彩洪流里——天地间像是被打翻了赭石、藤黄与胭脂的颜料桶，浓墨重彩得毫无保留。灰色公路如一条蜿蜒的丝带，在金色波涛中舒展延伸，一头扎进远方的天际线，不见尽头。

车窗两侧，白桦林绵延成海。笔挺的树干泛着莹润的银白，宛如缀满银片的礼服，在秋阳下闪着微光；金黄的叶片软软摇曳，将天光筛成碎金般的光斑，落在衣襟与路面。风过林梢，没有萧瑟，唯有簌簌声响，像是树木与夏夜的静默告别，轻细却沉甸甸地叩击着心房。

当车轮驶出群山的怀抱，松嫩平原的广袤便在眼前铺展开来。山峦的起伏化作柔和的丘陵与无垠沃野，此前燃烧喧闹的色彩也渐渐沉静，取而代之的是豁然开朗的田畴——这是土地历经耕耘后，一场盛大而实在的囤积。没有草原的寂寥，只有漫山遍野的丰收气息扑面而来，足以撼动每个都市人的心灵。

阳光下的稻田泛着琥珀色的光泽，沉甸甸的稻穗汇成流动的浪潮，一直涌到天边；玉米秆整齐伫立，怀抱着饱满的棒子，如一排排披甲的武士。空气里弥漫着禾秆被晒透的暖香，混着泥土微凉的腥气，深吸一口，胸臆间便生出踏实安稳的喜悦，这是大地最慷慨的馈赠。

齐齐哈尔是此行重要的驿站，这座黑龙江第二大城市，仅次于省会哈尔滨的老牌工业城，亦是黑龙江西部的中心枢纽，藏着我们期待已久的风景与风味。出发前便与妻子约定，她今日从家乡赶来汇合，为这段旅程添上温暖的注脚。刚到火车站，一幅“世界湿地，国际烤都”的广告便撞入眼帘——湿地之名早有耳闻，“烤都”的称号却格外新鲜。

我们索性直奔“吕屯一头牛烤肉（万达店）”，以炭火炙烤的鲜香为妻子接风，也为团队新成员的加入，开启一场舌尖上的欢迎宴。

对这座城市的向往，终究绕不开那首凄美的歌，那个为丹顶鹤长眠湿地的姑娘。

秋日的扎龙湿地，被晨光镀上一层鎏金，踏入景区，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高耸石碑，两只丹顶鹤展翅欲飞的雕塑栩栩如生，“鹤唳云天”四个大字遒劲有力，将生灵的灵动与天地的苍茫刻画得淋漓尽致。

沿木栈道缓步穿行，广袤的湿地一望无际。晨光漫过芦苇梢，被风揉成细碎的金箔，洒在泛着微光的水面；远处的芦苇荡褪去盛夏浓绿，染成深浅不一的黄，如大自然用赭石毛笔铺展的流动长卷。风过处，芦苇轻摇，沙沙声里藏着秋的私语，偶尔几株倔强的绿在枯黄中挺立，是夏末不肯落幕的余韵。芦苇荡间镶嵌着蓝宝石般的湖面，波光粼粼，游船驶过，划开一道银练，惊起芦苇丛中的水鸟，白羽在阳光下翻飞，连云层都似被搅动得愈发舒展。

向湿地深处走去，便与丹顶鹤不期而遇。它们静立岸边，头顶红冠似燃着一簇小火，在秋光中艳得恰到好处；洁白体羽如凝霜聚雪，黑色飞羽在翅尖勾勒出利落轮廓，修长脖颈弯曲成优美弧线，细长腿亭亭玉立，娴静端庄。它们或倾听风过芦苇的轻吟，或凝视水中倒影，成为秋日画卷里最灵动的笔触。

观鹤台早已人头攒动，相机、手机纷纷对准对岸缓坡，所有人都屏息等待那激动人心的时刻。忽然，一声鹤鸣划破苍穹，如奏鸣曲般拉开序幕。紧接着，天际线掠过几点朱红，鹤群从容现身，修长黑喙划破晨霭，洁白羽翼沾染着秋阳碎金，翅尖扫过泛黄草叶，带起细碎露滴。它们列队低飞，掠过芦苇荡时惊起芦花如雪，最终轻盈降落在湖边浅滩，蹁跹姿态宛如水墨画卷中跃出的精灵。

湖畔是丹顶鹤的自在天地：有的单腿伫立，梳理羽毛；有的结伴入湖，红冠白身倒映水面，长腿在水下轻划，搅碎云影；更多的低头觅食，喙尖探入浅水，精准叼起鱼虾，脖颈一扬便吞入腹中，动作舒展灵动。秋风拂过，芦苇沙沙与鹤鸣交织，奏响湿地独有的交响。

湖边观景台是赏景与拍照的绝佳去处，游人们的笑声与惊叹声此起彼伏。大家举着相机屏息定格鹤群展翅的瞬间，孩童踮脚欢呼，风里裹挟着芦苇清香与湖水湿润，每个人脸上都漾着笑意，沉醉在这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盛景里。

风轻轻拂过，芦苇弯腰，鹤羽轻颤，水面泛起粼粼波光。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天地间只剩下自然的呼吸与鹤的闲雅，每一缕风、每一片叶、每一声鸣啼，都在诉说湿地的静美与生机，让人忍不住放慢脚步，沉醉在这纯粹的自然画卷中，不忍惊扰这份宁静。

登上最高观景台，沉浸式感受“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的苍茫意境。天空澄澈如洗，湛蓝得像块被打磨过的蓝宝石，将湿地的斑斓衬得愈发浓郁——芦苇的黄、水面的蓝、鹤羽的白，还有远处林木的红黄交织，构成秋日独有的色彩盛宴。空气里满是芦苇的清香与湿润水汽，深吸一口，五脏六腑都被这自然气息涤荡干净。偶尔一声鹤鸣清越悠长，穿透芦苇沙沙声，在天地间久久回荡，诉说着湿地千百年来的故事。

耳边不由得响起那熟悉的旋律：“走过那条小河，你可曾听说，有一位女孩，她曾经来过；走过这片芦苇坡，你可曾听说，有一位女孩，她再也没来过……”

歌声与鹤鸣交织，眼眶早已湿润。这片湿地因生灵而灵动，因真情而厚重，秋日的风里，既有自然的诗意，更有生命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