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连载：遥远的澡堂（中）

二言三雨

男女同池的露天浴

【连载】到了少年时，已是七十年代中期。村里的大队部办起了综合加工厂，主要是帮社员们轧米磨粉。厂里的主要设备是一台柴油机，机器运转的时候会形成冷热水循环——冷水进去、热水出来。大队就顺势在进水口的河沿边上，砌了一个大概四五平方米、一米深的简易浴池，把机器排出的热水穿墙引进池子里，一个露天浴池就这么成了。池水的温度能按大家的耐热度调节，要是太烫，就从池边的河里拎几桶冷水兑一兑。只有机器刚启动的时候水有点凉，那时候池子里，一个人影也没有。

这个露天池浴不是随便就能洗的，得由大队按各生产队的人数发澡票，凭票才能洗澡。我的父亲当时是大队治保主任，还兼着副业辅导员，加工厂正好归他管，澡票的分发自然也由他经手。父亲为人正直，守规矩是出了名的，家里人多、亲戚也多，可谁想多要一张票，那是绝不可能的事。

浴池靠着河建，南边挨着河水，北边靠着墙，墙上伸出来一根管子，正好和机房里的柴油机连在一起；东西两边是坑坑洼洼的泥地，垫上几块砖头，就成了我们上下池子的台阶。池子是用砖块垒的，表面只粗略抹了一层水泥，摸上去糙得很，要是光膀子贴着池壁，稍不注意就会被划出红印子甚至小伤口。

更特别的是，这个露天池浴居然是男女混浴的。规矩倒也简单：成年男人可以光着上身，但必须穿一条裤衩；女人们就穿当时流行的圆领衫配花裤衩，守着几分朴素的体面。那时候我已经是个少年了，朦朦胧胧懂得了男女有别，也学着大人的样子穿上裤衩。只有那些小娃娃最无拘无束，大多光着屁股，在水里扑腾着打闹。只是穿着衣服洗澡，搓“肯”就成了件麻烦事。不过社员们也琢磨出了土办法——在池子里多泡一会儿，身上的泥肯用手轻轻一搓就掉下来了。

冬天里洗露天澡，最让人犯怵的，是从机房脱了衣服到池子边的那二十几步路。先在暖烘烘的机房里匆匆扒掉棉衣，身上只剩一条裤衩，冻得缩手缩脚，裹着的一小块土布毛巾根本起不到一点保暖作用，只能踩着冰凉的水泥地往池边冲。脚刚碰到池水的那一刻，先是一阵激灵，紧接着一股暖意从脚底涌上来，瞬间传遍全身。我们总爱时不时把头扎进水里，既暖了身子又洗了头，等身子泡得通红，再慢悠悠搓掉身上的老肯，就容易多了。

池浴的水，借着柴油机循环的余温，比家里的锅浴要均匀得多。只是澡堂里人来人往，池水也会慢慢变浑，从清亮的温水，渐渐变成带点乳白色的浑水。即便这样，也没人有半分嫌弃。男人们泡在水里，扯着嗓门聊庄稼的收成、队里的新鲜事；女人们聚在一角，絮絮叨叨说着家长里短；小孩子们则在水里钻来钻去，把洗澡玩成了一场撒欢的游戏。

池浴也有不成文的规矩，却比锅浴宽松多了，不用论资排辈，只讲个凭票洗澡、先来后到。偶尔有长辈笑着呵斥几声，无非是怕调皮的孩子撞到别人。隔着氤氲的水汽望过去，男女老少泡在一池热水里，反倒生出一种别样的和睦。

不过，男女同浴，终究难免闹出些小意外。有时候男人搓澡时不小心碰到女人的身体，甚至敏感的地方，池子里就会响起一阵惊呼或是呵斥声。只要不是故意的，女人们大多也会谅解。但也有个别心思不正的男人，借着混浴的机会趁机占便宜。记得有天晚上，六队一个姓黄的光棍，竟然因为贪恋一位刘姓少妇的美貌，一时冲动借着搓澡的机会故意碰了她的胸部。那位少妇当即失声大叫，哭喊着说他耍流氓。那天正好是我父亲值班，池里的社员们都看在眼里，顿时愤愤不平，纷纷跟我父亲告发，一致要求把这个黄光棍扭送到派出所，按流氓罪判他个十年八年。父亲却摆了摆手，说不用送官，把他扔到河里冻一冻，长长记性就好。话音刚落，池里的男社员就七手八脚把黄光棍抬起来，齐声喊着“一二三”，径直扔进了池子外冰冷的河水里。刺骨的河水像刀子一样割着皮肉，黄光棍爬上来后，回去就大病了一场。经了这事儿，大队浴池里，再也没发生过类似的龌龊事。

后来我问父亲，为什么不把那个坏人送到派出所法办。父亲缓缓说道：“他家里还有年迈的父母，干不了重活，全家都靠他挣工分过日子。他要是真坐了牢，他老爹老妈谁来养活？自留地里的庄稼、家里的生计，又该怎么办？”父亲的一番话，让我一下子开了窍。这法子虽说简单粗暴了点，却恰恰显出了他的过人智慧，更藏着一份沉甸甸的人情味。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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