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文字:滨海</p><p class="ql-block">图片:网络</p><p class="ql-block">音乐:秋天的河</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1973年中秋过后,我们班便匆匆告别团部工程连的支援劳动,返身投入四连的秋收。那一年的秋天,伊吉密河畔的风,仿佛被血浸透,吹过田野,吹过林梢,也吹进人心最深的褶皱里。就在金黄翻涌的土豆地边,一场猝不及防的悲剧骤然撕裂了宁静——“黑瞎子伤人事件”震动全团,夺走一位老职工的生命,也几乎将连长拖入死神之手。那年的秋阳,照得再亮,也照不暖那一片染血的土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那天上午,阳光斜洒在刚翻过的土豆地里,拖拉机轰鸣着犁开黑土,金黄的块茎如宝藏般滚落一地。我们弯腰捡拾,笑声随风飘散,像秋日里最寻常的音符。谁曾料想,几里外那片幽深的小树林,正悄然吞咽着一场无法挽回的噩梦。刘老汉与徐连长一早动身去收“地枪”——那是埋在林缘、专为猎熊设下的步枪。可这一去,竟成了生与死的分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正午时分,刘老汉的妻子——一位来自苏联的老妇人——突然跌跌撞撞冲进连队的土豆地,语不成句,只反复呢喃:“人没回来……没回来……”她双眼失焦,双手颤抖如秋叶。她女儿一听,转身便向林子狂奔而去。我们也紧随其后。林中寂静得异样,落叶在脚下沙沙作响,阳光穿过枝叶缝隙,斑驳洒落,如同碎镜,映出人心深处的不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紧接着,一声哭喊划破林间死寂。那声音尖利、凄厉,仿佛从地底深处迸发而出,撕裂了整片森林的沉默。我们疯了一般向前冲去,只见刘老汉倒在老树根旁,头颅几近碎裂,板斧滚落一旁,手指蜷曲,似在生命最后一瞬仍想抓住什么。他女儿跪在血泊之中,紧紧抱着父亲,嚎啕大哭,肩头剧烈抽动,宛如被狂风折断的枯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无人敢久视那惨状,我们立刻分头搜寻连长。十来米外,灌木丛被压得东倒西歪,小树折断一地,像是被巨兽横扫而过。徐连长蜷缩在草窝里,满脸是血,胸前衣衫撕裂成条,腿上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仍在渗血。他微弱地哼着,气息如游丝,却尚未断绝。我们拼命呼喊:“连长!连长!”有人拾起他身边的步枪,枪托上赫然留下两道深陷的爪痕,仿佛野兽的怒火仍刻在木纹之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们砍下树枝,用衣服绑成简易担架,几人抬着连长拼命往公路奔去。秋阳照在脸上,却毫无暖意。脚底发软,可谁也不敢停下。刚至路口,一辆空卡车从山中驶出,我们拼命挥手呼救:“救命!连长快不行了!”司机二话不说,立即让我们上车。十几人挤在车厢,将连长围在中央,有人用衣襟死死压住伤口,有人不断呼唤他的名字,生怕他一闭眼,便再不醒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团部医院乱作一团。医生剪开连长血迹斑斑的衣衫,才发现血已浸透里外三层。输血通知一发,知青们从各连队蜂拥而至,撸起袖子便抽血。天津知青郭宗裕更是一路随行至哈尔滨,半年未归,日夜守在病房外,寸步不离。后来才知,连长颅骨裂了三处,命悬一线,全凭众人拼死抢回。那一夜,整座医院灯火通明,仿佛与死神角力,不肯退让分毫。</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回到四连时,夜已深沉。刘老汉的遗体静静停放在场院的库房里,门缝透出一缕昏黄的油灯光。北京知青殷国建独自守在屋内,据说整夜未眠,一动不动。我躺在宿舍床上,闭眼便是那片血地——折断的树、扭曲的灌木、连长脸上那道深如沟壑的爪痕。风从伊吉密河吹来,穿过窗缝,冷得像刀子,割在脸上,也割在心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后来有人说,那只黑瞎子是是被下的“地枪”打伤了,因而看到人暴怒。也有人说,它数日前便在林边徘徊,曾有人见它立于石上,静静凝望人群,眼神不似野兽,倒似含怨含恨。可无论缘由如何,它来了,它走了,留下两道无法磨灭的伤痕。刘老汉再未醒来,连长虽活了下来,可脸上那道疤,每逢阴雨天便紫胀发痛,仿佛自然的印记,永不消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这只熊伤人之后游过依吉密河,没走多远,上海知青胡副连长带着人和武器,坐东方红链轨车,沿熊走的路线追赶。熊过了依吉密河,在河不远处正等着呢!一听有声音,它就站了起来,大家一阵乱枪,熊趴了下去再也没有起来。为了安全,人坐着车从熊身上压了过去,熊也没动,这时人才下车,把它挂在车后拖了回来。在连队门前被开膛后像只大牛,熊肉也让大家给吃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那年秋天的阳光再明媚,也照不进那片林子。后来我们再去收土豆,路过那片林地,脚步都不自觉加快,仿佛怕惊醒沉睡的幽魂。无人再提“地枪”,更无人敢独自踏入林中。秋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像是低语,又像是叹息。我常想,那头熊是否也记得那天?记得阳光洒在草尖,记得它自己失控的咆哮,记得那一枪未响、却已注定的悲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此事已过数十载,可每至秋深,伊吉密河的水一凉,我脑中便浮现出那片血地。人与野兽,有时只隔着一层薄雾。我们以为自己在开垦荒原,实则荒原一直在凝视我们。那年它收回了一条生命,也给活着的人上了一课——关于敬畏,关于生死,关于在自然面前,我们究竟有多渺小。</span></p> <p class="ql-block">2025年12月22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