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岁寻暖，与己为邻

墨池常润

暮色漫过窗棂时，我总爱泡一壶老茶，看茶叶在沸水里沉沉浮浮，像极了这一生的行迹。年轻时，我们总以为情谊是坛里的酒，埋得越久，滋味越醇厚。直到鬓角染霜，才惊觉世间许多关系，原是一杆秤，你有几分分量，便得几分温度。

人老了，最怕的不是脸上的皱纹，而是突然发现自己成了别人的负担。曾几何时，我们是家庭的顶梁柱，双手能托举起子女的晴空，脚步能踏平生活的沟坎。那时的电话铃，响得热烈，那头的声音，满是依赖与欢喜。可时光是把无情的刻刀，削去了我们的力气，也淡去了一些热切的联系。不再有人追着问东问西，不再有人盼着出谋划策，就连主动拨去的问候，也常常换来几句仓促的应答。最凉的，莫过于满心欢喜分享旧事，对方却早已眼神游离。

我们总说血浓于水，可血缘这根线，有时也会被岁月磨得发松。曾以为养儿防老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后来才懂，这更像一场心照不宣的契约。当我们再也不能为儿孙铺路搭桥，当我们的话题只剩陈年旧事，亲情的天平，便悄悄向另一端倾斜。那些曾被我们照亮的人，渐渐有了自己的星辰大海，忘了回头看看，身后的我们，正慢慢被暮色吞没。

可这世间，从来没有走不通的路，只有想不开的人。不必怨怪人性凉薄，也不必沉溺于无人惦念的失落。就像山崖上的青松，春来不与桃李争艳，冬雪压枝时，也自挺拔而立。晚年的光景，本就不该活成子女肩头的秤砣，而该活成窗前的一道风景。晨起看朝阳染亮窗纱，暮时听晚风掠过树梢，泡一壶茶，读一卷书，日子平淡，却也安然。

张爱玲说中年男人的孤独，是一睁眼都是依靠他的人。可老去的孤独，更甚几分——一睁眼，是无人可依的茫然。但茫然过后，更该学会与自己为邻。那些没等来的电话，不必再心心念念；那些没得到的回应，不必再耿耿于怀。感情最忌算账，你若总想着付出要等价回报，只会把温暖算成一笔冰冷的债。



不如放下执念，把日子过得素净些。不再追着谁要陪伴，不再盼着谁来惦念。闲来侍弄几盆花草，看它们抽芽、开花，便觉岁月温柔；兴来写几笔小字，不必求章法，只写心头意，便觉时光静好。原来，人活到最后，拼的不是谁把你放在心上，而是你能否在无人惦念时，依然认得归途。

茶烟袅袅间，暮色渐深。窗外的风，带着几分凉意，却也吹不散杯中的暖。晚年的暖，从来不是别人给的，而是自己寻的。当你把自己活成一盏灯，不必耀眼，却足够照亮三尺方圆，那点光，便足以暖透余生的每一个寒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