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种子,今天的森林】 ‍攒劲

文欢宇

<p class="ql-block">昵称:文欢宇</p><p class="ql-block">美篇号:413419068</p><p class="ql-block">图片:网络</p> <p class="ql-block">醴陵方言中的“攒劲”二字,是“用尽力气”的意思。我九岁在田埂上学它,用腰的酸、手的疼、汗的咸。在我童年里,播下了这粒种子,悄然生根,终将我的人生,长成一片森林。</p><p class="ql-block"> ——题记</p> <p class="ql-block">1972年7月,暑气正盛。刚放暑假,母亲转达了茶山岭区供销社汪主任的指示:“家属家十岁孩子都得去参加“双抢”,小胖子和小林子也去。”那时我才9岁多,但听闻玩伴同行,心中雀跃,满心以为不过是换个地方撒野。</p><p class="ql-block">临行前,母亲把一顶旧草帽戴在我头上,仔细系好带子,声音平静地说:“毛伢子,到了田里,要攒劲,吃得苦,耐得劳,听叔叔阿姨们的话。” 父亲在公社工作,母亲身为区供销社物价员,家中还有两个年幼的妹妹和一个弟弟,全家都“吃国家粮”。“攒劲”——这两个字从此落下,如一场无声的浇灌,落在我“吃国家粮”的、未经风霜的童年里。</p> <p class="ql-block">第二天下午,我与供销社的大人们挤在东风牌货车的车厢里,顶着烈日,一路颠簸到了十五公里外的攸坞,汪主任的老家。</p><p class="ql-block">插秧,是“双抢”给我的第一课。一天上午,稻田里一丝风也无,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我和小胖子、小林子被派去插秧。他俩手巧,插得快。可不一会儿,田里只剩下我,汗水模糊了视线,腰背酸痛,手指在泥水里泡得发白,仍倔强地一株株插着。一上午下来,反倒是我插得最多。</p><p class="ql-block">下午的晒谷场,金黄的稻谷铺满晒坪,热浪裹挟着细小的稻芒,在滚烫的地面上蒸腾、翻滚,吸一口都灼痛喉咙。我口干舌燥,便跑到水渠边,掬水解渴。当晚,我突然头晕、头疼、呕吐。大人们惊呼“闭痧了(中暑)!”慌忙给我刮痧,灌下盐水和十滴水。皮肤被刮得紫红一片,火辣辣地疼。 </p> <p class="ql-block">次日清晨,头依然昏沉。大人们见我脸色苍白,让我上午歇气。下午,身体还未完全恢复,我又回到田里。那沉重而滚烫的风吹在身上,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p><p class="ql-block">7月底双抢结束,小胖子和小林子各得了一个红色笔记本作奖励,我却没有——因未被评先进。委屈瞬间涌上心头:明明我歇得最少,插得也多,为何没有我?是因为中暑少干了半天吗? 从此,每年农忙、“双抢”、秋收,我都未曾缺席,直到1977年恢复高考的春风吹来。长年累月的劳作,那未能兑现为红色笔记本的汗水,无声无息地铸就了我最坚实的基石——吃苦耐劳的品性。</p> <p class="ql-block">1977年10月中旬恢复高考后,“一切为了高考”成了校园里最响亮的口号。1978年端午节前文理科分班,我凭着田埂上学来的倔劲选了理科,却因基础薄弱,被分进慢班。端午那日,我攥着分班条回家,灶台前蒸汽缭绕。母亲正在煮粽子,听罢,用沾着糯米的手抹了抹我的眼角:“慢班怕什么?你忘了,“双抢”中暑,第二天你还下田。田不等你,高考也不会。”她掀开锅盖,热气轰然,“毛伢子,读书一样要攒劲,小火慢煨,时候到了自然香。”那个暑假,我攒劲读书。开学考,我的名字竟跃居慢班榜首。班主任惊疑地推推眼镜,将成绩册看了又看,最终说:“你,来当班长。”</p><p class="ql-block">1979年早春,班主任在调回老家前,推荐我转入了中班。端午节前,中班的老师说月考前列者可调入快班冲刺高考,去年全国高考录取率只有6.6%,要进入快班的前10名才有希望。我在班上的成绩已追到第五,我满心期待。然而,5月30日端午公布的名单中,中班前四名如愿以偿,我却与快班擦肩而过。</p><p class="ql-block">当天回家,母亲听完我的诉说,脸上却漾开笑容:“毛伢子,进步不小啊!没进快班,我们自己冲!” 她说着从箱底取出一块崭新的上海牌手表,“30块整,抵妈一个多月的工资!你戴着它冲刺,参加高考,考上了,就戴着它去上学!” 她翻动日历,指尖点着那个重要的日子:“瞧,离高考还有整整37天。从今日起,你别做家务,全力冲刺!”</p> <p class="ql-block">她提高音量,坚定有力地说:“咬牙顶住,攒劲向前!”冲刺的日子里,母亲承担了我负责的家务,并在生活上全力支持我,午餐里的盐鸭蛋、深夜学习时的石磨豆腐脑,都化作我“攒劲”前行的动力。</p><p class="ql-block">7月7日至9日,酷热难耐。我戴着母亲给的上海牌手表,载着她的期盼走进考场,每门科目皆答得得心应手。8月成绩公布,我在全区近400名考生中排名15,成功上线! </p><p class="ql-block">从此,“攒劲”融入了我的血脉。它伴随着我从三尺讲台握笔育人,到政府机关伏案行文,再到财政部门持筹握算。岗位在变,环境在变,但应对挑战的底色,始终是田埂上学来的那股劲头。</p><p class="ql-block">初做行政时,我接手起草一份万字讲话稿。政策、术语、口径,关关难过。第一稿石沉大海,第二稿被悉数退回……直至第七稿,领导才颔首:“可以了”。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没有电脑,全凭手书,仅工整誊抄一遍便要十余小时。我没想过放弃。</p> <p class="ql-block">38岁那年,我转行做财务管理,面对密密麻麻的报表、晦涩难懂的会计准则,零基础的我像当年在田埂上学插秧一样,从头学起。三年内拿到了会计证、电算会计证、中级会计专业技术资格证。</p><p class="ql-block">如今,我已退休。回首望去,从攸坞滚烫的田埂,到人生一个个陌生的“考场”,一路走来,每当面对挑战,耳畔总会响起母亲那句朴素却力重千钧的叮嘱:</p><p class="ql-block">“毛伢子,攒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