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厩里的女孩

瑞

出镜：芒果酱

摄影，后期：李志杰

摄于上海徽府

2025年12月20日

文字编辑：李志杰

　　月光从马棚木板的缝隙间漏进来，在地面上切出一道道狭长的、银灰色的光栅。芒果酱坐在干草垛的凹窝里，背靠着去年秋天堆起的、已经变得蓬松柔软的草堆。琥珀在她身边安静地嚼着夜草，规律的“沙沙”声，像心跳，也像潮汐，填满了过于空旷的夜。

她没开灯。黑暗让其他感官变得敏锐。空气里有干草被压碎后渗出的、清甜的植物汁液味道，有皮革鞍具微微发潮的气息，还有——她固执地相信——一丝他留下的、极其淡薄的踪迹。她把脸埋进膝盖上那件卷起来的法兰绒衬衫里，深深吸了一口气。洗衣皂的干净味道下面，那点虚幻的、属于他的温暖体息，不知是真的残留，还是记忆太过汹涌而制造的幻觉。

手指无意识地，在微凉的沙土地上划动。等她回过神，借着那道最宽的月光一看，地上已浅浅地勾勒出一张脸的轮廓。不算像，但飞扬的眉梢和总是带着笑意的唇角弧度，是了，是他。她的指尖悬在那“脸庞”的上方，微微颤抖，不敢落下，怕一抹就模糊了。原来思念到了极处，是会变成一种无意识的、徒劳的复现。

半年前的那个早晨，露水还很重，空气里有新割牧草的辛辣香气。他就站在这儿，倚在现在她靠着的这根栏杆上，身后是初升的太阳，给他整个人镶了一道毛茸茸的、晃眼的金边。他笑着，用他沾了机油总是洗不净的手指，蹭了蹭她的鼻尖。

“很快，”他说，声音是早晨特有的清亮，“等那边安顿好，我就回来。说不定赶得上用新收的苜蓿喂琥珀。”

分别的拥抱很短。他身上是干净的汗味、机油味，还有家里廉价洗衣粉的柠檬香，那股气味混在晨风里，猛地将她包裹，又倏然抽离。他翻身上了那辆旧皮卡，发动机咳嗽般吼了几声才启动。他从车窗伸出手，用力朝她挥了挥，嘴角还扯着她熟悉的那种笑，可眼神却像钉在她身上，很深，很重。

“半年了，琥珀。”她喃喃出声，声音在空旷的马棚里立刻被寂静吞没，只留下一丝微弱的气音。她俯身，从干草堆下摸出那个早已空了的、皱巴巴的纸袋，放在鼻尖。蜂蜜的甜香早已散尽，只剩下纸张和旧干草的味道，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她坚信是他指尖留下的机油味。是记忆骗了她，还是思念为这空无一物的袋子，重新注入了气息？

半年，不长，不短。刚好够把一个瞬间，打磨成一颗嵌入心底的、永恒发亮的沙砾，随着每一次心跳，带来清晰、细微，却绵绵不绝的、存在的痛楚与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