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女的深情对话

董成刚

　　大雪时节，窗外冷风嗖嗖，寒气逼人。起床后，我按照日常的习惯，将家里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吃过早点，手机屏幕忽然亮起，微信里传来女儿的消息：“我们现在可以说话吗？”看到这行字，我连忙端坐在写字台前，仔细调整好手机的角度，心头漾起几分期待——这是我们许久未曾有过的推心置腹的沟通了。

算起来，我与女儿不能相见、甚至少有联系，已经将近四个月。四个月前，我们结伴在国内游玩了十多天，最终在上海的一家旅店门前挥手作别，那时，五味杂陈的思绪涌上心头。那趟短暂的旅程，却时常埋着分歧的引线。我总在想，这十年光阴里，父女俩隔着山长水远，在截然不同的环境里学习、工作，认知上难免生出落差。纵然有过争执，那些疙疙瘩瘩的情绪也不该憋在心里，话要摊开了说才好。毕竟，血脉相连的缘分，哪能让一点隔阂就冲淡了。

那个时段，恰逢女儿失业，满心焦虑无处排解，脾性也比往日更显执拗。这份郁郁的心境，成了旅途里挥之不去的阴霾。口角之间，她总把抱怨挂在嘴边，满心的情绪裹挟着话语，直直撞过来，成了我们父女之间，最深的一道羁绊。

女儿远在异国他乡，自十八岁那年拖着行李箱离开故土，转眼已是十余年。犹记她当初踏出国门的模样，眼神里满是信誓旦旦的憧憬，那是她人生的一道重要转折。我曾将满心期许，都寄托在她渐行渐远的背影里。十八岁，多好的年纪，出国留学本就不是寻常人家轻易能实现的事，背后是一个家庭沉甸甸的付出。既然路已选了，便只能咬着牙，一步步往前走。

我打开视频通话，屏幕那头女儿身影映入眼帘，时隔四个月，她的脸庞竟添了几分憔悴。她坐在屋内的工作台前，目光定定落在手机屏幕上，眉宇间攒着化不开的疲惫。我心头一紧，涌起一阵心疼，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原来她刚找到新工作，行业系统恰逢调整，新公司竟把几个人的工作量，一股脑压在了她一个人肩上。女儿絮絮说着近况，超负荷的运转让她彻夜难眠，眼底的红血丝藏不住连日的奔波劳碌。我静静听着，忍不住帮她分析眼下的处境，又细细琢磨着应对的办法。这场暌违已久的对话，就在这样彼此的慰问与叮嘱里，缓缓拉开了序幕。

女儿显然是认真准备过这场谈话的。她条理清晰地列出了三个亟待解决的问题，核心无外乎如何理解彼此的情绪价值，如何消解横亘在父女间的心结，如何摒弃那些积郁已久的负面情绪。她有她的立场与考量，我有我的想法与观点，说到底，不过是岁月沟壑里两代人难以避免的认知偏差。一味的抱怨只能让矛盾深化，从而磨损这份来之不易的亲情。

谁都不愿意在这种生活节奏中虚度，影响自己的心情，影响亲情的延伸。打开各自的心结，把凝结在心底的话说出来，以平和的对话方式进行，都退让一步，站在对方的角度上体谅事情的原委，我想这不是委曲求全，父女之间哪有那么多的怨呢，斤斤计较，只能把这份隐藏在深处的不平越积越深，成为一道障碍，岂不是得不偿失吗，如果我们都把自己装在自行编织好的套子里走出不来，困住自己，固步自封，只能积劳成怨，父女之间情感路上的这份小心结，有何时能解开呢？

这一次，我们都选择了坦诚的态度，自我剖析，认真面对。女儿直言不讳，将压在心底的话尽数倾吐；我也沉下心来，褪去父亲的威严，针对她提出的困惑一一解答。谈话的氛围，在一来一往的倾诉与沟通里，渐渐缓和。我们都学着站在对方的位置思量，即便身为人父，也不再执着于居高临下的姿态，学着摆正自己的角度，自我修正。那些积压在心底许久的矛盾，便在这样平和的对话里，一点点消融，真正的成熟是在平日里日渐积累的关怀和厚重，是那份彼此牵挂的温暖，即便是情绪低落啊，也不能把亲情忽略。

我忽然悟到，血脉这条纽带，本就是剪不断的亲情渊源。与人相处，说话原是要讲究方式方法的。世人常说会说话便是情商高，这话不假。说话从来不止是一时的感触，更是一门需要修习的学问。真正会说话的人，总要先站在对方的立场思量。女儿是我和母亲一手带大的，其间的辛苦与付出，自然不必多说。可她终究在另一片天地里长成了独当一面的模样，认知与想法难免与我相悖。所幸，及时的沟通，总能让那些潜藏的隔阂，消弭于未然。

这场谈话，不知不觉便过去了一个半小时。我与女儿所在地有十五个小时的时差，将我们的生活隔在昼夜两端，她那边已是华灯初上的饭点，我这边正是冬日暖阳的正午时分。我又叮嘱了她几句宽慰的话，屏幕那头的女儿拖着疲惫的身子，轻声道：“有时间咱们再聊吧。”

挂断通话，我起身走到窗边。窗外的太阳绕过前面楼房的遮挡照进家里，那一抹抹光亮仿佛穿透了人情世故的冷暖，照进心里暖意融融。心里藏着的愁绪，在一瞬间被化解得无影无踪。很久了，没有这样推心置腹的交流，没有如此开怀的沟通。释怀了，盘结在心里的不愉快已经云消雾散。这时候，我看着窗外，冷风掠过窗棂，却不再让人觉得逼人寒意。指尖残留着手机的余温，方才的对话似还在耳畔回响。原来，亲情从不会被风雪与距离阻隔，一场坦诚的交谈，便足以让寒意散尽，让心与心的距离，重新贴近。因为爱，可以抵过所有的岁月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