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年猪 吃刨锅汤

刘国华华一

天刚蒙蒙亮，院子里的木架上已经横着一头肥猪，几个叔伯围着它忙活。老宋穿着那件往年的皮茄克，蹲在一旁用盆接血，说是留着做血旺，待会儿煮进刨锅汤里最香。树影斜斜地打在地上，车轮印和脚印混在血水里，谁也不在意，这一天，家家户户都等着这口热乎气。

猪刚放完血，老宋就挽起袖子上手掏内脏。他穿了件往日的皮茄克，沾了血也不怕，一边收拾一边念叨：“肠子要翻三遍，肝要留整块。”旁边老袁端着大盆接血，皮夹克都溅上了点点红斑，却笑得像个过节的孩子。这阵仗年年都有，可每次还是让人心里一热——年，是真的要来了。

水烧得滚烫，有人提着白盆往红盆里兑水，说是温水褪毛最利索。蒸汽裹着热气扑在脸上，林子边的风也吹不散这股热闹劲儿。几个人围着猪翻来翻去，嘴里喊着号子，像在完成一场老祖宗传下来的仪式。我站在边上看着，忽然觉得，这哪是杀猪，分明是把一整年的盼头，一刀一刀地剁进年味里。

猪开膛后躺在木桌上，热气直往上冒，像蒸腾的烟火气。穿蓝衣服的三哥拿刀划开腹部，动作利落，黑夹克的老刘就在旁边搭手。远处几个孩子扒在墙头看，不敢近前，又舍不得走。这场景年年如此，猪是自家养的，刀是老辈传的，连那口用来烫毛的大灶锅，都是十年前打的。

天冷得呵气成霜，可院子里却热火朝天。一群人围着大猪忙活，厚棉衣都敞着怀。有人割肉，有人刮毛，有人往盆里堆下水。三轮车停在边上，后备箱敞着，像是随时准备把这份丰盛送往哪家灶台。空气里全是热腾腾的肉香，混着柴火味，一闻就知道：这顿刨锅汤，非同寻常。

热水哗哗地冲在猪身上，白雾腾起，像灶上蒸着的年糕。两个汉子一前一后地洗，刷子刮过皮面，发出沙沙的响。旁边挂着的肉块滴着水，像挂了一排年的收成。没人说话，可动作里全是默契——这活儿不用教，从小看都会了。

那头猪被倒挂在老槐树上，肚子敞开，像被风翻开的一本旧书。灰外套的男人站在底下，手里拿着刀，低头忙活。地上血迹斑斑，工具散了一地，可一切都井然有序。这棵树年年挂猪，树皮都磨秃了一圈，可它挺着，像守着这个村子的年关。

两个人配合得极好，一个掏，一个接。金属盆里液体晃荡，映着树影和天光。猪挂在树上，像一面旗帜，宣告着年节的临近。他们不说多话，可每一刀都带着敬意——这猪养了一年，是全家的指望，也是团圆的底气。

他把猪翻了个身，雨靴踩在湿地上，发出闷响。腹部朝上，肠肝肚肺都露了出来，像摊开的一副命运牌。他动作稳，眼神定，仿佛在做一件极其庄重的事。其实也没错，这本就是一年中最庄重的日常。

猪被剖开后，几个人围上来检查，像是验收一年的收成。谁家的猪膘厚，谁家的下水干净，一眼便知。生活就藏在这些细节里，不说话，却最有分量。

白盆里堆满了内脏，肝红得发亮，肠子盘成一圈。这是最不能浪费的部分，洗洗干净，爆炒或炖汤都香。看着那盆血淋淋的下水，我忽然明白，所谓年味，不只是甜，还有这股子生猛的、带着血性的实在。

他从猪腹中取出最后一团内脏，轻轻放进盆里。树影斑驳，落在他肩上，像披了件旧衣。塑料筐里已经码好了肉块，等着下锅。这活儿累，可没人喊苦——因为知道，今晚的饭桌上，会有最烫的一碗汤。

她穿着粉色羽绒服，在木案前切肉，刀起刀落，节奏清脆。案板上堆着肉块和白萝卜，是刨锅汤的料。风吹得围裙一角乱晃，她也不管，只顾着把肉切得匀称。这顿饭，她准备了一年。

红案板前人头攒动，蓝羽绒服的婶子一刀下去，肉就分成两半。旁边几人递盆的递盆，传刀的传刀，像在演一出熟悉的老戏。肉堆得像小山，可谁都清楚，不出半天，就会变成满桌热腾腾的菜。

他站在树下，手摸着挂起的猪肉，脸上笑开了花。肉还温着，油脂在阳光下泛光。他不用称，不用看，只凭手感就知道——今年，够吃。

肉摊上刀光闪动，左边那人一刀劈下，猪腿应声而断；右边的正片着瘦肉，薄得能透光。高楼在背景里耸立，可这里的时间，还是按老法子走的。肉新鲜，人热闹，年，也就近了。

他举起那块生肉，仰头看着，像是在向天敬酒。阳光穿过树梢，落在肉上，也落在他脸上。那一刻，他不是在卖肉，是在展示一年的辛苦，和即将到来的团圆。

天黑前，灶火燃起，大铁锅咕嘟咕嘟地冒泡。刨锅汤上了桌，血旺嫩，肉香浓，一家人围坐，话比菜多。这顿饭，吃的是猪，嚼的是情，咽下去的，是整整一年的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