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昵称:草堂小生</p><p class="ql-block">美篇号:7554329</p><p class="ql-block">图片来源:网络,感谢🙏原拍摄者</p> <p class="ql-block"> 腊月的天,黑得早。西北风像一队蛮横的土匪兵,“吼…吼”的叫嚣着,在土坯房的缝隙间来回冲撞,寻找一切可乘之机。我蹲缩在堂屋的火盆边,完全没有了刚才在大街上上蹿下跳的活力,脚上的旧棉鞋早已被雪水浸透,十个脚趾像十颗没有知觉的冰疙瘩,麻木的在鞋里互相拥挤着。这时,母亲就会放下手里的活计,看我一眼:“这鞋不暖和了,得做新的了。”</p> <p class="ql-block"> 做棉鞋,是一场贯穿整个深秋和初冬的浩大工程。</p><p class="ql-block"> 第一步是“抹袼褙”。凑哪天阳光最好温度最高的午后,母亲把一扇旧门板搬到院子里,用水冲洗掉表面的灰尘,再用抹布擦得干干净净。然后,她从柜子深处抱出一摞旧布头——有穿烂的补不了的旧褂子,有磨得发白的被里子,还有我们写满作业的旧本子,再把面粉加水熬成粘乎乎的糨糊。一切准备停当,她便在那光亮的门板上,用手抹上一层薄薄的糨糊,然后小心翼翼地将一块最大的旧布铺上去,抚平,再刷糨糊,再铺一层碎布……一层布,一层糨糊,有时中间还夹上一层旧纸,为了让袼褙更挺实。如此反复,像在给门板穿衣服,直到贴了五六层,厚墩墩的,她才满意。把做好后的门板搬到太阳底下暴晒,直到干透硬挺,揭下来,便是一张黄白间杂布满补丁纹理的“袼褙”。那上面,隐约还能看到旧衣服的花纹,或是我作业本上歪扭的字迹。</p> <p class="ql-block"> 袼褙晒干了,母亲会随意拿出一只我的旧鞋,把鞋底牢牢的按在袼褙上,从灶膛拣出一块没有完全烧透的木棍,顺着鞋底外围画出它的轮廓,再用大剪刀顺着那道轮廓线“咔嚓咔嚓”地剪出鞋底的雏形。严格的讲这还不是鞋底,只能算作“底胚”,真正的鞋底,需要很多层这样的底胚叠在一起,这大抵就是“千层底”的来由吧。母亲剪出的底胚,总是比我当时的脚大上一圈,“小孩脚长得快,做大些,下一年还能穿。”她总是这样说。</p> <p class="ql-block"> 接下来,便是最漫长最考验耐心也最显功夫的环节——纳鞋底。傍黑后,早早的喝完汤,洗碗刷锅的声响逐渐平息,屋里便只剩下母亲纳鞋底的声音。她手里握着已经用麻绳固定住的底胚,先用锥子在鞋底边缘用力扎一个眼,那锥子也不知用了多少年,铁杆磨得锃亮,木柄被手汗浸得发黑。只听“噗”的一声,那锥子带着一声钝响穿透厚厚的袼褙,接着她将一根穿着麻绳的大针,顺着锥子扎出的眼穿过去。针鼻小,麻绳粗涩,有时要借助顶针的力量,有时甚至需要用牙齿咬住针尾,才能费劲地拽过去。那时候的麻绳也是自己搓的,先要把成熟的黄麻从根部割断,捆成一捆一捆的扔到河里泡着,经过长期浸泡腐烂,留下搓麻绳的纤维,然后把这些纤维梳成丝状,搓成麻绳。麻绳穿过鞋底后,她便将绳子在掌心绕一圈,使劲勒紧,每勒一下,便能听到麻绳与布层摩擦的“噌噌”声,母亲的手臂因用力而微微颤抖,能看到鞋底上留下一个深深的的凹痕。</p><p class="ql-block"> 鞋底的针脚非常密实,横着成行,竖着成列,斜着看还有纹路,有时针脚会组成菱形或枣核形的图案,这便是母亲在枯燥劳作中一点小小的心思了。煤油灯的光照映着她的侧脸,灯光如豆,将她低头做活的身影放大,投在土墙上,微微晃动。偶尔,针会扎到她的手,她只是轻轻“嘶”一声,把手指放在嘴里吮一下,便又继续起来。灯光将她额前散落的发丝染成金色,也将她眼角细密的皱纹照得格外清晰。</p> <p class="ql-block"> 鞋底纳好了,然后是做鞋帮。鞋帮要用新一点软和一点的布,通常是黑色的条绒布或灯芯绒,里面铺上新棉花,再用细针密线“行”上一道道,防止棉花滚坨。最后,是将这柔软的鞋帮,上到那坚硬的千层底上,我们这叫“绱鞋”,只见母亲低着头,牙齿咬着线头,手里的针在鞋底与鞋帮之间来回穿梭。绱鞋分正绱、反绱、明绱,鞋面在里面的这是反绱,露针脚码的是正绱,也就是我们俗称的懒汉鞋。母亲用的方法应该是明绱,她先将鞋帮边缘外折一道边,针脚藏在鞋帮与鞋底的结合处,每一针脚都暴露在外,细密、匀称且尽量隐蔽,既结实又美观。 </p> <p class="ql-block"> 新做成的棉鞋略显发硬,带着新布和新棉花的生涩气味,我把脚伸进去,母亲蹲下身,用手捏捏鞋尖:“夹不夹脚?”又按按后跟:“跟不跟脚?”我穿着新棉鞋在屋里小心翼翼地走几步,脚下厚实而富有弹性,一种从脚底升腾起来的暖意,顺着腿爬上来,很快蔓延到全身。我开心地穿着新棉鞋跑出去,特意在小伙伴面前去雪地上踩出一串脚印,心里满是幸福和骄傲。</p><p class="ql-block"> 一双棉鞋,从打袼褙到穿上脚,前后要个把月,不像现在各种机器保暖鞋流水线生产,可是每年的寒冬腊月,我总是会想念起母亲做的千层底棉鞋。母亲手纳的棉鞋,它不像机器棉鞋那样美观多样,但它的温暖,是母亲在无数个夜晚,一针一线将她沉默的爱意和我儿时的时光,密密匝匝地纳进去的。这种温暖紧紧包裹着我的双脚,让我敢于踩进最深的雪,走过最寒冷的冬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