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少年时代,普通人家最多的书是什么?一定是《毛著》。简装的、精装的、红色塑料皮套装的,每家都不止一本、一套。那时,整个国家不时掀起一股股学《毛著》的热潮。这热潮不仅在成人的世界涌动,即便在刚上小学的孩子们间也莫不如此。</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可能是父亲在学习时感觉仅仅读汉语《毛著》已不能满足要求,想找一本英文版对照着学,想知道一句语录,英语是如何表达的。这是不是学到了一个新高度?父亲1949年毕业于重庆大学,早年的归国教授都用英语授课,这为父亲打下了扎实的英语基础。他给当时在北京电影制片厂工作的表姐(电影《黄山来的姑娘》编剧,父亲的外甥女)写信,试着咨询她能否买到英文版《毛著》,费了不少周折,表姐还真找到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一天晚上下班,父亲拿着一个包裹回家,恭恭敬敬地打开,一本红色塑料皮套装的英文《毛主席语录》呈现眼前。它64k大小,颜色比同样包装汉语版更加鲜艳,由于每一页纸都很薄,所以整本书比同样规格和内容的汉字版语录本薄了不少,是当时我见过的最精美的印刷品。父亲的眼里透着兴奋,把我揽在怀里,坐在一只小木凳上逐页翻阅起这本红宝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第一页,三个铅笔方格里用宋体字写着表姐的名字,第二页,一张薄薄的雪白的半透明纸,透过这张纸能看见领袖的标准像,第三页是着正装的领袖像,第四页之后就是一段段领袖语录了。父亲用英语读完了第一段,我一点儿也听不懂。“弟娃儿(我的小名),晓得是啥子意思吗(重庆话)?”“不知道。”“它就和我们家其它《毛主席语录》的第一段一样,‘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是中国共产党,指导我们思想的理论基础是马克思列宁主义。'”“哦!”父子俩一起学习,那崇高、庄严、虔诚和幸福的场景,像一帧帧照片,清晰地定格在脑海里。“手捧宝书满心暖,一轮红日照胸间。”读着这本有些不太一样的红宝书,两代人的心热乎乎的。</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表姐送父亲红宝书,让我意外地得到父亲的拥抱。我感觉到了他的心跳,他的胸膛那么宽厚,还有早已熟悉的烟味儿。打有了记忆,这是父亲给我的用两根手指头就数得过来的拥抱之一。不期的幸福从天而降,那一刻的惊宠和全身的温暖,铭记至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可没多久,这本红宝书又让我们全家险遭不测。父亲毕业于民国末年的重庆大学,特殊的时段,特殊的地方,让他有了特殊的身份。这个身份在那个年代让人浮想联翩。必然地,父亲有特嫌,被隔离审查,家被抄,那本红宝书也难逃一劫。抄家人一看是外文书,如获至宝,当场就审讯起母亲。她把它的来历一五一十地向他们交待了不知多少遍,还是将信将疑。那本被精心呵护的红宝书,纤尘不染,没有任何标记、涂抹和污渍。他们反反复复翻来翻去,找不到任何想要的蛛丝马迹,有几分沮丧和不甘。很幸运,最终它没被拿走。是书里的伟大领袖像庇护了我们全家,让我们躲过一场无妄之灾?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父亲被关牛棚,生活还要继续,我也一天天长大。从那时起,面对勤勉敬业的父亲背负沉重的“莫须有”以及因此自己所遭遇的各种不公正,心中曾经那么高大、坚实、不容置疑的认知“堤坝”开始不断出现“蚁穴”、“管涌”,以至无可遏制地“溃泻”、“坍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搬过几次家,那本红宝书早已不知身在何处。回忆起来有几分遗憾。如果能像当年那样珍藏至今,作为一段历史的见证,它会不会被一些收藏爱好者所钟爱,成为一件藏品或文物?真那样的话,那本红宝书就有更特殊的意义和价值了。</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