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闲游武侯祠 细品三国史，文/梁永安（52）

祖孙俩文创室

　　题记

武侯祠位于成都市中心的武侯大街，始建于南北宋时期（约公元420~580年），主要是为了纪念三国时期蜀汉丞相‌诸葛亮‌，因诸葛亮生前被封为“武乡侯”，死后追谥“忠武侯”，故其纪念祠被称为武侯祠。而成都武侯祠作为中国现存唯一的君臣合祀祠庙，其纪念对象已扩展至‌张飞、关羽蜀汉英雄人物‌，形成了独特的“君臣合祀”格局。‌

　　周末得闲，便和家人踏进成都南一环四段内侧这片浸润着千年文脉的静穆之地。未及入园，远远便见一道朱红高墙蜿蜒如龙脊，覆以琉璃碧瓦，在初冬略带几分暖意的阳光下泛着温润而庄重的釉彩光泽；檐角高翘，曲线轻灵，恰似云雀振翅欲飞，又似一羽未落的鹤翎悬于青空之下——那不是建筑的轮廓，而是时间在砖石间凝成的一声悠长叹息。

　　走近祠门，一株百年古榕如苍髯老者垂首守候，气根如银须垂落，在赭色门额上投下流动的暗影。“汉昭烈庙”四字以金漆书就，笔力沉雄、气象雍容，却偏偏被枝叶半掩、随风微晃，在明暗交界处时隐时现，仿佛历史本身亦不愿将真相全然袒露，只肯以光影为媒，邀人细辨、慢读、深思。

　　跨过那道厚重的朱漆大门，眼前豁然铺展一条林荫夹道：六通巍然石碑如六位缄默的史官，肃立两旁，静候来者叩问。其中最引人驻足者，当属唐宪宗元和四年所立之“三绝碑”——裴度撰文、柳公绰书丹、鲁建镌刻，三绝合璧，堪称大唐文心与匠魂的结晶。碑面诗文如清溪奔涌，字字丰筋多力，柳体楷书尤见松柏之骨：横画如弓蓄势，竖笔似剑破空，点画之间有风雷潜行。千载风雨剥蚀，苔痕漫漶了部分边角，可正文大字依旧清晰如昨，墨意虽逝，而刀锋犹存。我悄然伸指抚过冰凉石面，指尖微颤——那并非触到了石头的冷硬，而是猝不及防地撞见了公元821年某个春日，裴度伏案推敲辞章、柳公绰提腕悬锋、鲁建执錾凿入青石的刹那呼吸。

　　再过二门，刘备殿悄然浮现。月台由青砖墁地，雕花栏杆已显斑驳，阶前青苔如墨痕洇染，在正午阳光里泛着幽微的绿意。殿中鎏金塑像端坐中央，面容宽厚仁和，眉宇间蕴着三分帝王气、七分长者慈；而东侧本该侍立刘禅的位置，却空空如也——那一方虚空，在斜射而入的光柱中格外刺目，仿佛一个未愈的旧伤，无声诉说着白帝托孤之后，蜀汉血脉与政统之间那道再也无法弥合的裂隙。东廊关公塑像微睁丹凤眼，目光低垂却似穿透尘世，眼角余光里，仿佛仍有青龙偃月刀寒光一闪，凛冽未散；西首张飞怒目圆睁、虬髯戟张，唇齿微启，恍若当阳桥头那一声裂云断浪的雷霆之吼，至今仍在梁木间隐隐共振，震得檐角铜铃嗡鸣不息。

　　终于，我伫立于武侯殿前。殿门半启，香烟袅袅，羽扇纶巾的诸葛亮像静坐于幽光深处——他眉目清癯，神情恬淡，手中羽扇似未停歇地拂过三国风云，又似刚刚收拢于袖中。此时，晨露正从殿角铜鼓夔纹的凹槽里悄然沁出，一滴、两滴，坠落在阶前青砖上，洇开细小而深邃的墨痕。恰在此时，一位扎羊角辫的小学生捧着《出师表》摹本匆匆走过，稚嫩清亮的诵读声撞上廊柱，又弹回耳畔：“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那声音清越如泉，却在“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一句稍作停顿，仿佛幼小的心灵已本能地触摸到那份谦抑之下不可撼动的铮铮风骨。

　　步出主殿，沿神道缓行，刘备墓静卧于苍柏环抱之中。墓道石阶斑驳，苔痕纵横，每一块条石都像一页被岁月反复翻阅却未曾损毁的竹简。转至武侯祠博物馆，玻璃展柜内，一架青铜弩机静卧其中，通体泛着幽沉墨绿，机括精密如星辰罗列，箭槽微张，仿佛仍蓄着建兴六年北伐时那一道未发之矢的锐气。此时夕阳西下，黛色屋瓦的剪影被拉得极长，缓缓爬过诗碑林立的碑廊，在“锦官城外柏森森”“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残句上徐徐游移。我俯身辨认那些被时光啃噬的字迹，忽有微响自头顶传来——身旁一株古柏轻轻一颤，抖落几粒干瘪却饱满的松果，惊起栖于枝头的麻雀三五只，扑棱棱掠过橘红色的晚空，翅膀扇动间，仿佛捎走了几缕未写尽的遗恨、几声未唱完的长歌、几页未合拢的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