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语发微系列之二十九（副本）

木公

古训的意义之三： “当人”与“象人” 人生是一个渐渐成长和老去的过程。所以，人到害怕一天天变老时，大约就幻想着当初要是永远活在童年不要长大才好，可人在童年，却并不这么想。 有次和几位朋友聊天，问：小时候最大的愿望是什么？有说：“每天能吃饱饭。”有说：“能经常吃上肉。”这也难怪，那年月吃不饱饭，吃不上肉是常态，想着“每天吃饱饭”和“经常吃上肉”是一种正常自然的需求，但这在当时只能是一种奢望和梦想！朋友问我：“你的愿望呢？”我不假思索地说：“盼望快快长大！” 是的，小时候都盼着快快长大。在半大小子时，天天照镜子，总期盼着自己早点长出胡子来。记得，我的一个大我一两岁的发小，有一天忽然发现他嘴唇上长出一抹黑乎乎的绒毛，说话的声音变得瓮声瓮气，大家都很羡慕，认为他已“发育”长大了！更企羡不已的是，那个夏天，我们几个结伴到村头水坝里洗澡(游泳)，那个比我们大的发小，当着我们的面脱光露出天体，让我们看到，他那紫砂壶般的小鸡突然披上了一片黑压压的羽毛！他并不觉得害羞，昂着头，大摇大摆一步一步迈入水里，象一只会下蛋的公鸡，颇为得意与自负，让我们几个发育滞后的象新兵蛋子看到挂满勋章的将军顿感挫败和气馁，似乎有点自惭形秽。 那年头，快快长大是我们最强烈的愿望。为了表示或证明长大，我的那些发小，偷偷捡吸香烟屁股，偶尔碰到人家红白喜事，绝不放过饮酒的机会。因为，这些都是成人才能享有的待遇。如果当时有人说：“你们小孩子家不能喝酒！”听到这话，一肚子不乐意，甚至顶撞道：“你说谁是小孩子？别不把人不当(dang第四声)人！”直把说这话的大人顶撞得瞪大眼睛。 “别不把人不当人”，是吾乡一句古训。言下之意：要把人当人。具体说来，大约有两层意思：一是，针对未成年人说的，这“当人”就是当“成人”或“大人”的意思；一是对普通成人说的，这“当人”是指“值得尊重和信赖的人”。一般情况下，是指后一层意思。 孩提时代，幼稚地以为，只有长大成人，才能不被人小瞧，否则，即使和成人干一样的活，也拿不到成人一样的工分，而只能拿半个工。不仅如此，人们总是认为“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因此，那时为了争得被“当人”的资格和地位，须付出比成人更多的努力。 记得读中学时放暑假，想多挣工分，从不拒绝队长分配的重活。有次，生产队要买打稻机，须到十多里外的镇上取货，但抽不出人手，队长让我和一个发小一道去把打稻机抬回来。起先并不知道这机器有多重，正是吴牛喘月的盛夏，不满18岁的我们带上绳索和近3米长的抬杆，天不亮就出发，天大亮赶到镇上，等到农机供应站开门营业，我们第一个取到货，一看打稻机，好家伙！差不多高到我们胸口，纯铁的，足有200多斤。供应站的人看看我们说：“你们回去，换两个壮劳力来！”听后，我们挺不服气，利索地给打稻机绑好绳索，用抬杆抬起来就走，一口气就走了一里多地，但已满头大汗。接着，这家伙越抬越重。天空万里无云。太阳如火炉烘烤在我们头顶。衣服全汗湿！这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有咬着牙坚持着！更困难的是，走在后面的人不方便看路，只能深一脚浅一脚跟着往前走。终于在12点多，把打稻机抬到生产队打谷场。这时，我们已是身疲力竭！ 后来，发小的妈看到打稻机如此沉重，把队长好一顿臭骂：“你这是把两个小家伙当牛使，简直把人不当人！”队长也没想到打稻机这么重，只得默默承受责骂。但在我们当时看来，队长正是把我们“当人”，当“成人”和“大人”，而这正是我们所期望的。我们知道：“把人不当人”这句话之后，紧接着的一句古训是：“把你当人要象人”。所以，为了证明这一点，我们就得这么做一回！自那以后，队长通知记分员：按成人给我们记工分。 “把你当人象个人”，这意思是：既然人家把你当成一个“人”，你就应该做到是一个“像模像样的人”，不能有半点含糊，不能让人失望，不能让人觉得看错了——不象“人”！如你是一个“像模像样的人”，那么你就是一个值得信赖和托付的人，并能做到“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是中国人做人的基本原则和传统美德。 历史上在这方面做得能称得上楷模的非诸葛孔明莫属。刘备临终前，将他的宝贝儿子阿斗及蜀国的江山全部托付给诸葛亮，这就是那个著名的“白帝托孤”的故事。刘备：“君才十倍曹丕，必能安国，终定大事。若嗣子可辅，辅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君可自取”的意思应是“你可以取而代之”，诸葛亮闻言涕泣不已，对刘备说：“臣敢竭股肱之力，效忠贞之节，继之以死！”(《三国志•诸葛亮传》)事实证明：诸葛亮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在诸葛亮看来，“先帝知臣谨慎，故临崩寄臣以大事也。”所以“受命以来，夙夜忧叹，恐付托不效，以伤先帝之明”，(《前出师表》)“臣受命之日，寝不安席，食不甘味。”直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后出师表》)诸葛亮没有辜负刘备的临终托付，其耿耿忠心灿如日月，可谓“国士无双”！ “国士”一词出自《孟子》：“君以国士待我，我当以国士报之!”后来，在天下大乱的战国时代，居然有人以“国士”自许，这个人就是豫让。史料记载：“晋阳之孙豫让事知伯，知伯宠之，及赵襄子杀知伯，豫让逃山中，曰：‘嗟呼！士为知己者用，女为悦己者容，吾其报智氏矣。’”后来，他变易姓名，漆身吞炭，使人认不出自己，但几次刺赵襄子失败，赵襄子因他是义士而没有杀他。最后一次刺杀赵襄子，赵襄子说：“子不尝事范、中行氏乎？智伯尽灭之，而子不为报仇，而反委质臣于智伯。智伯亦已死矣，而子独何以为之报仇之深也？”豫让说：“臣事范、中行氏，范、中行氏皆众人遇我，我故众人报之。至于智伯，国士遇我，我故国士报之。”(《战国策·赵策》)豫让和诸葛亮的“国士”范例给吾乡语“把你当人不能不象人”作了最为生动的注脚。 但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历史和现实生活中，“当人不象人”的，也不乏其人。这类人就象吾乡语说的那样：“把你往堂屋里拉，却偏要往猪圈里犟”，也就是说这种人和猪一样，上不了台面。远的一例，先看大家熟悉的一首唐诗：“岭外音书断，经冬复历春。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它的作者是唐代宋之问，这是他那首著名的《渡汉江》。这首诗看起来写得很美，把一个返乡游子回到并接近故乡时的微妙复杂心情刻画得细致入微，极为传神。但你不要以为这个宋之问是只好鸟。仪表堂堂的宋之问曾巴结武则天，甚至还想上武媚娘的床：“明河可望不可亲，愿得乘槎一问津，更将织女支机石，还访成都卖卜人。”而武则天在回答宋之问通过朋友来询问：“吾非不知之问有才调，但以其有口过。”只因为他嘴太臭让女皇受不了被拒，退而求其次，投靠武则天的两个面首张易之、张昌宗兄弟，甚至在陪同两人游玩时，提着尿壶跟于其后。 武则天死后，张氏兄弟被杀，宋之问被流放岭南。由于流放的生活不堪忍受，他便潜逃回洛阳，这首《渡汉江》就是在这时写的，作为一个朝廷流放潜逃的罪犯，他当然“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到洛阳后，宋之问有家难回或是无家可归，旧友张仲之冒着坐牢杀头的危险收留了他。唐中宗时，朝政诡异多变，和韦后暧昧不清的武三思势力强大，企图不轨，张仲之站在积极铲除武三思的势力一边。这事可能也没瞒着宋之问，为了邀功请赏，宋之问向武三思告密，结果张仲之全家被杀。而宋之问则被免除流放之罪，并被提拔为鸿胪主簿。 不仅如此，他还干了一件更为邪恶龌龊的事，他亲外甥刘希夷，写了一首《代悲白头翁》，中有名句“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宋之问很喜欢，偏要外甥把这诗冠以宋之问之名，刘不从，宋之问就让人弄死他。由于武三思和安乐公主先后倒台，宋之问再次被流放。后来唐玄宗继位，将宋之问赐死在了流放的路上。“文人无行”的宋之问即使留下了思乡名篇《渡汉江》，也逃脱不了被永远钉在历史耻辱柱上的命运。这就是吾乡语“把你当人不象人”的可耻下场！ 在今天社会现实里，也有一些败类是典型的把他(她)“当人不象人”，比如那些贪官，本来是人民公仆，他(她)却“当了公仆不象公仆”，贪腐成性，结果锒铛入狱！也还有干了坏事，但侥幸逃脱，如有起码良知，就应认错忏悔，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前不久，网上一帖广受关注，说的是曾风光一时的重庆女检察官么(yao第一声)宁。在2017年最后一天，她在微博上发了一篇《只须心如故》，就当年她在法庭上诬陷李庄嫖娼一事作辩解。据么宁告诉澎湃新闻：诬陷李庄的材料“确实是我写的”，并证实她已于2017年3月辞职改做律师。 对此，崔永元发文——《最怕么宁心如故》。小崔在文章一开头就一针见血指出：“么宁的第一行字就出现了‘职务行为’，这四个字既可拿掉你的权利也可减轻你的罪责。”接着反驳说：“因为我在动物园工作，我就得服从组织安排学各种狗叫？这合理合法吗？”“我在电视台可以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可以帮你扬名也可以毁你一生。”“我没做，是因为我知道这样做是错的、不对的，甚至是违法的。”崔永元说：“做了你也不知道，知道你也没招儿，为什么还不做？”这是因为，“良心、良知、家教、公序良俗。过去在村庄里，白胡子老头会训斥你，街坊四邻会对你指指点点。”而么宁作了恶到现在还认为这“履职行为从专业角度而言有几点需要探讨”，难怪小崔表现出强烈的愤怒：“这就证明这个姓么的女人从专业、人品、良心、家教全都不合格”！“而么女至今还未悔恨，却有人开始呼吁宽容，我真想问：你丫是干嘛的？你丫的宽容是‘职务行为’吗？”身为人民检察官，么宁就应“当检察官象个检察官”，理应捍卫法律的尊严，而不能“当检察官不象检察官”，为虎作伥，丧失做人和职业操守的底线，沦为不齿之流和邪恶之徒！ 大凡作恶者而不认错，不忏悔，是万万不可原谅的！只有真诚认错和虔诚忏悔，才有理由获得人们的谅解。据《近代因果见闻录》记载：话说清代某地，有位富绅，家财万贯，名下有典当、古玩、银号，富冠一方。有一年，银号掌柜将新印的十千一张的银票取出，呈与富绅过目。不料一阵风，一张银票被吹出屋外，眨眼间踪迹全无。富绅认为此事蹊跷。就对掌柜说，日后发现有人拿这张银票来兑现时，以查究竟。 两年后一天，有位石匠持那张银票来兑钱。富绅再三追问石匠，你这银票从何得来？石匠不得已说出了这银票的来历。石匠说，那是十几天前黄昏，在回家路上，我遇到两位公差，强行把我带到一个大衙门大堂。堂上坐着一位相貌极其威严的大官，命令我好好给他打造三个石磨，限三天完工，完成得好有重赏。两位公差将我领到磨房，我看到从没见过的大石磨，下料的磨眼比人腰还粗。我问他们，这石磨是磨什么的？他们说，你不能告诉任何人。接着说，这是磨人的。并说，这磨做好后，先磨三个人：第一个，先磨东门外杀牛的，第二个是朝廷某官员，这第三位，好像是你的名字。绅士问，所为何事？石匠说，听说你在某年八月十五做了啥事。富绅顿时汗如雨下。 石磨按时完工，那大官就是阎王爷，赏给石匠这张银票。当两位公差送他回家，发现自己躺在灵床上。石匠说，我老婆一见我睁开眼就问，你好啦！我说，好了！这时想起那大官赏我的银票，袋中一摸，果然还在。所以今天来兑钱。富绅把这钱给兑了。 这位富绅为何害怕呢？原来他做古玩生意，结交了一个盟弟。某年八月十四日，盟弟买货路经此地，来探望盟兄。盟弟说此次外出，收购的宝物价值连城。次日八月十五，兄弟俩在后花园饮酒赏月，兄殷勤劝饮，弟烂醉如泥。然后，兄将沉醉的弟捆绑推入花园井中。富绅得了盟弟宝物，从此大发。今被石匠点破，将要遭阴律判定接受磨刑，不觉得心惊胆战。怎么办？他请教庙里法师，法师告诉他，阳律虽暂时被瞒过，但阴司不饶。阎王爷不会放过！ 在后来两年里，东门外杀牛的老板和那位朝廷大员，得怪病，流脓血黄水，全身腐烂，百医无效，在日夜呼痛不绝声中呜呼哀哉。而富绅因听从法师指点迷津，坚持忏悔，并舍尽家财，以盟弟名字行善，后才幸得善终。正所谓：心存敬畏守初心，头上三尺有神明！还是吾乡语说得实在好：“当人要象人，不能当人不象人”！(木公2018.03.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