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刚回家 母亲就捩了腰

💥国光💥

图文 张国光

写在前面

腊月归乡，行囊里裹着一路风尘，母亲的背影是家最稳的轮廓。我们都习惯了看她忙碌，直到那声闷哼落下，我才看见，那道总是挺直的背影，原来早已被岁月磨成了易弯的竹。一次捩腰，是意外，也是岁月积攒的重量终于溢出的一声叹息。那些她默默咽下的辛劳，那些我们视作理所当然的付出，在疼痛让她动作变形的瞬间，有了形状与重量。从此懂得，最深沉的亲情，不在别处，就藏在一次搀扶、一碗本要递来的面，和那句“很快就好了”的寻常言语里。

张国光摄于碓臼墕（2019.3.8） 寒假的列车碾过暮色，载着归心似箭的我回到了山西河曲的故土。推开家门的那一刻，熟悉的烟火气裹挟着黄土高原的凛冽寒风扑面而来。母亲正坐在炕沿上，看见是我回来了，眼角的皱纹里盛满了笑意。 一番嘘寒问暖后，我正埋头取提包里的东西，就听见一声压抑的闷哼，接着是挂面落地的窸窣声。我心头一紧，起身一看，只见母亲一手死死抵着后腰右侧，另一手撑着竖柜边缘，身体歪向一侧，原本利落的动作全僵住了。她眉头拧成了一个深深的疙瘩，嘴角下意识地抿着，疼得连吸气都不敢太用力，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鬓角的碎发往下滑。那双总是透着温和笑意的眼睛，此刻眯成了一条缝，眼角的皱纹都因疼痛挤在了一起。 我慌忙跑过去搀住她的胳膊，指尖刚碰到她的衣袖，就感觉到她的手臂在轻轻发抖。“妈，你怎么了？” 母亲咬着牙摇了摇头，声音带着几分压抑的颤抖：“没事没事，本想着给你煮碗鸡蛋挂面的，没站稳，腰捩lie了一下。”这句话很轻，却沉沉落进我心里。她试着想直起身子，可刚一动，就疼得倒抽一口凉气，那声 “嘶” 轻得像风吹过窗缝，却揪得我心口发紧。 我扶着母亲慢慢挪到炕沿上坐下，她不敢立刻靠实，先是侧着身子缓缓坐下半边屁股，再一点点调整姿势，手始终没离开过后腰。母亲的脸色比刚才更白了些，平日里总是忙前忙后的人，此刻只能僵着身子，连转头看我都要慢慢转动肩膀，不敢有半点大动作。 我劝母亲躺下多休息一段时间，母亲转过身，笑着说：“总不能一直躺着呀，活动活动很快就好了，我还要给你们做饭了。”那一刻，我忽然想起小时候，每次我生病受伤，母亲总是寸步不离地守着我。可她自己受了伤，心里惦记的，却是快点好起来，继续为这个家操劳。其实母亲捩伤腰，是常年累月不辞劳苦的忙碌造成的，是一次次为我们弯腰、爬高的必然结果。 家人之间的关怀，从不用刻意言说，就藏在这些细碎的日常里。一次小小的捩伤，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了层层涟漪，让我更懂了母亲的辛苦，也更珍惜这份平淡却厚重的亲情。

捩的核心意思

“捩”是一个古老的汉字，普通话读音为liè，河曲方言读入声。本义是扭转、转动。在现代汉语普通话中已不常用，但在方言中，它作为一个生动、有力的口语词被保留了下来，“捩了腰”是日常生活的高频词汇。
唐・韩愈《送穷文》：捩手覆羹，转喉触讳。捩手：本义为 “扭转手腕”，此处引申为 “抬手、动手”，强调动作的不经意。覆羹：打翻羹汤，比喻日常小事也容易出错。转喉：转动喉咙，指开口说话。触讳：触犯忌讳，多指言语冒犯当权者或不合时宜的言论。意思是，举手投足总出纰漏，言谈话语动辄触犯禁忌。

河曲方言说捩字

灰他妈屄的，跌得他爷叾（du）塌股和（huan）后板筋疼死了，圪膝盖也跌胮（pang）了，牙坩（gan）血也流出来了，牙杈（cha）骨也擖（ka入声）疼了，眼眶（qiang）骨也磕破了，腰节骨也捩（lie）着了，啊呀呀疼死他爷了。

听听我的录音

2019.7.21于宁武、五寨、岢岚三县交界处的管涔山荷叶坪

精彩点评

李新田：

这段河曲方言口语，是黄土高原乡土生活最鲜活的切片。以“灰他妈屄的”起头，粗粝直白的语气瞬间拉满生活质感，把摔倒后的懊恼与剧痛倾泻而出；后续一连串方言词汇层层铺展，“叾塌股”“后板筋”“圪膝盖”“牙坩”“牙杈骨”“眼眶骨”“腰节骨”，从下到上、从肢体到五官，精准锚定疼痛部位，方言特有的入声字“擖”“捩”又让痛感多了顿挫的劲道。骈散交错的句式里，叠词“啊呀呀”收尾，把疼到极致的嘶吼化作乡土里的鲜活叹惋，既保留了晋语区方言的音韵之妙，又将民间口语的生动泼辣展现得淋漓尽致，一字一句皆是黄河边百姓的语言智慧，粗中有细，俗里藏真。

回复李新田

　　新田兄高评，精准入微，灼见入心！蒙你细品河曲方言里的粗粝与鲜活，点出晋语入声的顿挫劲道、俗里藏真的妙处，恰是我落笔时所求。字字点拨皆中肯，感念之至，谨致谢忱！

薛振齐：

张老师这篇散文以归乡偶遇母亲捩腰的寻常小事为切口，将黄土高原的乡土温情与亲情的厚重写得真挚动人，兼具生活质感与人文温度，且从三方面细析其佳处：

1. 细节描摹戳中人心，共情力十足

文中对母亲捩腰后的神态动作刻画极为鲜活：抵着后腰的手、皱成疙瘩的眉头、额角细密的汗珠，还有那句强撑着的“没事没事，本想着给你煮碗鸡蛋挂面”，把母亲“疼在身上，念在儿女”的模样具象化。从“利落”到“僵住”的动作反差，从“笑意盛满皱纹”到“眼角因疼痛挤作一团”的神态变化，没有刻意煽情，却让读者瞬间代入那份心疼与愧疚。

​2. 方言与文化底蕴交融，乡土味醇厚

文章并非单纯记录事件，而是巧妙嵌入“捩”字的本义、古籍出处与河曲方言用法，既解释了方言词汇的文化根脉，又让河曲的乡土气息跃然纸上。文末那段方言口语的描写，鲜活粗犷，充满烟火气，不仅还原了河曲的语言风貌，更让散文的地域辨识度拉满，读来如闻其声、如临其境。

​3. 情感升发自然不刻意，余韵绵长

文章从“一声闷哼”的意外，延伸到对母亲“常年累月操劳”的体悟，将“捩腰”解读为“岁月积攒的重量溢出的叹息”，把细碎日常里的亲情，提炼成“最深沉的关怀藏在搀扶与寻常言语里”的感悟。结尾处的升华不空洞、不拔高，恰如黄土高原的风，质朴却有力量，让人读完后心头泛起久久的暖意。

 此外，文章前的小序与文末的方言考据，让一篇叙事散文兼具了抒情性与知识性，可见张老师的用心——既写得了人间烟火，也守得住乡土文化的根。😊😊😊👍👍👍🍵🍵🍵🎉🎉🎉👌👌👌

回复薛老师

拜领薛老师高评，承蒙厚爱！您从细节、方言、情致三面剖析，句句说到心坎，既知我落笔用心，亦懂乡土情长，深谢雅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