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六十行]术业有专攻

山翁0268

<p class="ql-block">美 篇 号:95999663</p><p class="ql-block">文字/图片/山翁0268</p> <p class="ql-block">  这是一个发生在上世纪六十年代的故事。我们村里有一个于姓木匠,于木匠是十里八乡响当当的手艺人,一双巧手能把乡下各种成材、不成材的木头摆弄得出神入化。他膝下有对双胞胎儿子,大的唤作于发,小的名唤于财,眉眼酷似,性子里都透着几分木头般的执拗。兄弟俩初中毕业便辍了学,生产队的重活计,半大的孩子实在扛不住。于木匠找队长磨了几番嘴皮子,总算得了个章程:爷仨走村串巷做木匠活,年底按生产队决算,得出的公分分值交上缺粮款,队里便按壮劳力的标准给他们记工分、分粮食。从此,乡间小路上便多了仨身影,肩上扛着锛凿斧锯,身后跟着一路叮叮当当的声响。</p> <p class="ql-block">  他们做手推车、地排车,做箱柜、做八仙桌,但最擅长、也最显本事的,是给各个生产队做播种用的“耩子”。这物件,如今怕是要到农具博物馆才能寻见了。槐木、枣木这般硬实的木料,才配得上做它的筋骨。三根或两根笔直的木腿,上头架着敦实的耧斗,底下装着闪着冷光的铁耩铧。播种时节,三腿耩子最是热闹:前头牛、驴慢走,身后一人扶着光滑的耧杆,还要有人牵着牲口掌方向,脚步快慢、力道轻重,都得拿捏得恰到好处。轻轻摇晃把手的瞬间,金色的麦种或玉黍籽儿,便从斗底的巧孔里簌簌漏下,顺着空心木腿,埋进苏醒的泥土里。那是土地与农人之间,一场庄重而默契的交付。</p> <p class="ql-block">  做耩子需格外讲究:一要耧斗溜光,四周的板子用燕尾榫扣成的箱斗要上阔下窄。角度适中,种子流过不磕不绊,才能落得均匀,长出的麦苗才疏密得当;二要榫卯牢靠,任是畜力拉扯、土路颠簸,也断然不能散架;三要耩腿深浅、前倾角度适宜,护得种子生根发芽,才有一季的苗全苗旺。十里八乡的生产队,都爱找于家爷仨做耩子,一来二去,爷仨分工也成了定例,像一场无声的合奏。老大于发性子稳、手底准,专做承力的耩架和拉杆,锯、刨、凿间,木屑如雪纷扬;老二于财心思活络,专攻最精巧的耧斗,那带着隐秘活舌与孔径的木斗,是耩子的“心房”。无论三腿还是两腿、单腿的耩子,木料大小,部件尺寸长短,都分别是固定好的数。兄弟俩早已经烂熟于心。老木匠只需按照雇主要求,吐出一句“做张三腿耩子”,兄弟俩便各自忙活,不消多言。等部件齐备,老父亲再亲手总装,斧凿起落间,一具气韵贯通的耩子便成了,严丝合缝的劲儿,仿佛那些木头从来就长在一起。</p> <p class="ql-block">  日子推着人往前走,老木匠的腰杆渐渐弯了,斧凿也掂不动了,便把活计交给了两个儿子,总装的差事,也落到了老大于发肩上。后来,他攒下家底,给兄弟俩各盖了三间大瓦房,看着他们娶了媳妇,才松快下来,分了家,各立门户。</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只是岁月无情,老木匠夫妇相继离世。一场关于后事花销的争执,竟让一对血脉相连的亲兄弟,成了陌路。从此,于发的院里不闻于财的脚步声,于财的门前不见于发的身影,真真是井水不犯河水。</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这可苦了乡里乡亲。村里的其他木匠不是没有,可做出来的耩子,要么种子漏得不均,要么用不上两年就散了架。眼看着播种的日子一天天近了,老队长急得团团转,思来想去,只能硬着头皮去找于发。最后,竟琢磨出个无奈的法子:谁家要做耩子,便把木料分送两家,先让于财做好耧斗,再按约定时间取了,送到于发那里组装。</p> <p class="ql-block">  谁也没料到,那分开做的耧斗与耩架,拼在一起竟依旧严丝合缝。纵使两人经年不见,纵使中间隔着恩怨,空气都仿佛冻结,可榫头吃进卯眼的一刹那,那一声轻微而饱满的“咔嗒”,清晰得仿佛能击穿所有人间的壁障。他们各自的手,似乎还遵循着父亲当年定下的、流淌在血液里的同一道法则。木头的记忆,竟比人心更长久。</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一晃近七十年过去,于家兄弟前些年也已作古。如今的田野里,耩子早已被现代化播种机取代,那叮叮当当的斧凿声,也消散在岁月的风里。但制做耩子的故事,并没有因为时光的久远和人们不再使用耩子而忘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