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初阳台的密谋

陈立龙

　　从黄龙饭店门口启程时，我便疑心自己不只是来爬山的——倒像赴一场无声的密谈。石阶在脚底铺开，一级一级，像什么机密的密码，试探着我的诚意。

山是静的，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喘息与落叶坠地的轻响互为应和。光从交错的枝桠间筛下来，碎成一片片晃动的金币。这山路是位沉默的向导，只引着你向上，并不告诉你终点藏着什么。偶遇几株老树，虬枝盘曲，是阅尽沧桑的守密者；几块山岩突兀而立，似欲言又止的隐士。连风过林梢的飒飒声，也像压低了嗓门的耳语。

及至初阳台，豁然开朗。西湖静卧如一块巨大的、含烟的翡翠，城郭成了精致的沙盘模型。这开阔，仿佛是这山终于肯将秘密和盘托出。原来一路的曲折与遮掩，都是为了此刻毫无保留的馈赠。风无遮无拦地吹来，带走了登临的微汗，也卷走了心头那点淤塞的尘虑。忽然觉得，刚才那山道的幽深，并非吝啬，而是一种庄严的仪式，为这最终的“呈现”积蓄着力量。

下山的路便从容多了，像密谈后松弛的散步。抱朴道院的黄墙在绿荫里一闪，古朴得不惹尘埃。最后踏入玛瑙寺的山门，脚步不由得放轻了。庭院深深，那几株红枫正燃烧到极致。午后的光线斜斜地穿过，每一片叶子都成了半透明的焰火，将积蓄了一季的热烈与静美，毫无保留地倾泻在粉墙黛瓦之上。那红，既不嚣张，也不哀婉，是一种看透繁华后的沉静燃烧，是这场无声密谈最后，也是最温暖的注脚。

我悄悄地来，又悄悄地走了，不曾惊动一草一木。只是心里明白，我与这山，与那初阳台，已有了一个关于静美、关于豁然的、不足为外人道的共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