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红楼,半世人

柯钦花

<p class="ql-block">《红楼梦》是一本要揣着岁月去读的书,翻开书页的次数,便是与自己对话的回数。不同年岁捧起,眼里的大观园,便会生出不同的模样。</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年少时读《红楼梦》,哪里懂什么“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目光总追着宝黛钗的身影打转,羡黛玉的灵秀,慕宝钗的温婉,痴宝玉的憨顽。心心念念的是大观园里的热闹:元妃省亲时的锦绣华服,海棠诗社里的吟诗作对,刘姥姥进园时的嬉笑嗔怪。那些绫罗绸缎的光泽,那些杯觥交错的喧哗,那些儿女情长的缱绻,才是少年眼里的红楼。至于字缝里藏着的兴衰之叹、人情冷暖,全是过眼云烟,读不出半分滋味。只觉这是一部热闹的传奇,是一场不散的筵席。</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人到中年再读,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些大丫鬟身上。不再盯着宝黛的情爱纠葛,反而看懂了袭人周全里的隐忍,晴雯锋芒里的孤勇,平儿周旋里的智慧。她们不是主子身边的点缀,而是活生生的、在夹缝里讨生活的人。上要揣摩主子的心思,下要平衡仆役的关系,一步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就像我们中年人的日子,上有老下有小,职场里要周全进退,生活里要掂量轻重,何尝不是在各自的“大观园”里,小心翼翼地谋生。这时候才懂,红楼的底色从不是风月情浓,而是众生皆苦的无奈。那些丫鬟的命运,便是千万个普通人的命运,读她们,便是读自己。</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待到退休了,再捧起这本《红楼梦》,便没了偏爱,没了取舍。不再执着于喜欢谁、讨厌谁,只觉得书中的每一个人,都鲜活得如同身边的故人。王熙凤精明一世,算尽机关,最终落得“一从二令三人木”的下场,可恨,亦可怜;贾探春有才有志,却抵不过“生于末世运偏消”的宿命,可叹,亦可敬;就连薛蟠的蛮横、迎春的懦弱、妙玉的孤傲,都成了人性的注脚。</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这时候读的,早已不是故事,而是人生。原来曹公笔下的大观园,从不是一座园子,而是一面镜子。照见少年的烂漫,照见中年的挣扎,照见老年的通透。</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原来《红楼梦》的真谛,从来都不在书里,而在我们走过的路里。半生风雨,半生红楼,读到最后,才懂满纸都是人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