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上的中国年》——歌咏祖国（50）

文辛（文心诗话）

　　年，是刻在中国人骨血里的文化图腾，而舌尖的滋味，便是这图腾最鲜活的注脚。从《周礼》中“八珍之膳”的岁朝宴饮，到《东京梦华录》里“暖炉会”的市井烟火，千百年来，中国人以食为媒，将辞旧迎新的期许、阖家团圆的温情，熬煮成一桌桌跨越山海的年食盛宴。美食从来不是孤立的果腹之物，它是地域的密码，是岁月的沉淀，更是民族文化的具象表达——东北的粘豆包与杀年猪，便在凛冽寒冬里，勾勒出最滚烫、最质朴的年味儿底色。

黄米为魂，豆馅藏心：粘豆包里的岁月甜香

东北的粘豆包，是土地写给寒冬的情诗。《齐民要术》载：“黍，宜下地，春种秋收，耐涝耐旱。”东北黑土地孕育的黄米（黍米），生来便带着抗寒的韧性，经水浸、磨面、发酵，面团在案板上醒成温润的模样，包裹进红小豆与红糖熬煮的馅心，上锅蒸腾时，蒸汽裹挟着谷物的醇香，漫过窗棂上的冰花。这是东北人刻在基因里的智慧：寒冬漫长，黄米的粘性锁住热量，红豆的甘甜慰藉苦寒，一口咬下，软糯牵丝间，是对“五谷丰登”最朴素的致敬。

早年间，东北的农家腊月里总要蒸上几屉粘豆包，冻在缸里，从腊八吃到元宵。《奉天通志》里记：“岁暮，农家以黄米作糕，渍以赤豆，冻而藏之，以为节物。”这“节物”，藏着闯关东先辈的生存哲学——在天寒地冻的关外，一碗热乎的粘豆包，是对抗风雪的底气，是阖家围坐时的甜暖。如今，粘豆包早已走出农家院，却依旧保留着最本真的模样：黄米的香、红豆的甜，不掺半点浮华，恰如东北人的性子，直白而醇厚。于我而言，粘豆包的滋味，是时光的回甘——它让我们懂得，所有的甜，都来自土地的馈赠与双手的耕耘，年的甜，从来不是凭空而来，而是岁月沉淀的福报。

杀猪菜香，团圆意暖：杀年猪里的人间烟火

“小孩小孩你别哭，进了腊月就杀猪。”东北的年，是从一声猪叫开始的。杀年猪，不是简单的庖厨之事，而是东北民俗里的“年俗大典”，《东北岁时记》载：“腊月杀猪，同姓亲友皆至，共食白肉，谓之‘吃杀猪菜’，取团圆兴旺之意。”天刚蒙蒙亮，邻里乡亲便来搭手，烧一锅滚烫的开水，褪毛、开膛、分割，案板上的猪肉还带着体温，大肠、酸菜、血肠便已下锅，铁锅里咕嘟作响，酸菜的酸消解了肉的腻，血肠的嫩融合了汤的鲜，满院飘香时，炕桌摆开，酒盅斟满，长辈执箸，晚辈举杯，一碗杀猪菜下肚，浑身的寒气便散了。

杀年猪的背后，是东北人的生存智慧与处世哲学：过去，东北农家靠养猪过冬，“养年猪”是一年光景的晴雨表，猪养得肥，便意味着年过得殷实。而“共食杀猪菜”的习俗，藏着东北人“抱团取暖”的性情——冰天雪地的黑土地上，人与人之间的守望相助，如同锅里翻滚的食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熬煮出最滚烫的人情。这道菜里，没有山珍海味，却有最鲜活的人间：肉的香，是劳作的犒赏；菜的酸，是岁月的调和；汤的鲜，是团圆的滋味。我总觉得，杀猪菜的真谛，在于“共享”二字——年不是一个人的狂欢，而是一群人的相聚，食物将分散的个体联结成“家”，将疏离的日子焐成“年”，这便是中国人“团圆”的深意。

百味归宗，年食载道：舌尖上的文化根脉

从江南的年糕到北方的饺子，从粤地的盆菜到川渝的腊味，中国的年食，从来都是一幅经纬交织的文化地图。粘豆包的糯，是中原农耕文化与东北地域特色的融合；杀猪菜的鲜，是游牧文明与市井烟火的碰撞。这些食物，早已超越了味觉的范畴，它们是历史的活化石——粘豆包沿袭着黍稷祭祀的古礼，杀猪菜传承着渔猎民族的饮食传统；它们是情感的载体——一碗粘豆包，藏着外婆揉面的温度；一锅杀猪菜，盛着叔伯碰杯的欢颜；它们更是哲学的隐喻——食物的五味，对应着人生的百态，年的滋味，便是尝遍苦辣酸甜后，依旧心怀热望的回甘。

于我而言，理解年食，便是理解中国人的精神内核：我们敬畏土地，所以珍惜每一粒粮食；我们珍视团圆，所以用食物凝聚亲情；我们期盼新生，所以在辞旧迎新的时刻，以食寄意。粘豆包的甜，不是腻人的甜，是苦尽甘来的甜；杀猪菜的鲜，不是寡淡的鲜，是人间烟火的鲜——这滋味，是岁月的馈赠，是文化的传承，更是中国人刻在舌尖、融于心间的家国情怀。

年复一年，舌尖的滋味流转，不变的是那份对生活的热爱、对团圆的执念。当粘豆包在蒸笼里升腾起热气，当杀猪菜在铁锅里咕嘟出浓香，我们便懂得：所谓年味，不过是有人盼你回家，有饭等你上桌，有岁月值得回味——这，便是舌尖上的中国年，是刻在每个中国人心底，最温暖、最绵长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