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前两天看致远书香的一期视频,讲到苏轼人生的最后一首诗:“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那是他被贬儋州数年后,朝廷允其北归,途经镇江金山寺,见好友十年前为他所绘的画像,百感交集,提笔写下的绝唱。那时的苏东坡,早已历尽风霜,病体支离,望着画中那个尚有神采的自己,仿佛隔世相望。一句“问汝平生功业”,不是自夸,而是彻悟——最荒凉之地,竟成了他精神最丰盈的旅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因为都爱苏东坡的诗,我和于先生把海南之行的最后一站,留给了儋州。</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清晨出发,第一站是洋浦古盐田。火山岩铺展在海岸边,被阳光晒得发亮,一块块石槽里盐花悄然结晶。当地人说,这手艺传了近两千年,靠的是天晒人守。花二十元买一小包手工盐,颗粒粗粝却干净,像是把阳光和海风都封存了。我捧在手心,忽然想到苏东坡在儋州时,也一定尝过这样的粗盐。那时他初来南荒,饮食难适,却从不怨苦,反倒在信中调侃:“食无肉,病无药,居无室,出无友……然亦未尝不乐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第二站是中和古镇的东坡书院。书院原名“载酒堂”,是苏轼贬居儋州时,与黎子云等友人讲学论道的地方。那时他无职无权,却以一介迁客,开海南文教之先河。明代以后,这里扩建成书院,历经数百年修缮,如今庭院清幽,椰影婆娑,廊下挂着“海南第一所大学”的匾额,读来令人动容。我站在讲堂前,仿佛听见书声琅琅,穿越雨林而来——那个被贬到天涯的老人,竟在这里种下了文明的种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接着我们走进古镇老城,城墙斑驳,永定门静立如守。不远处是桄榔庵遗址,当年苏东坡就住在这里。屋已不存,只剩一方石碑,几幅书画复原了他当年的生活场景:雨中披蓑而行,月下与黎民对饮,灯下执笔讲学。他在《桄榔庵铭》里写:“云何东风,吹我故林?”可最终,他没有怨东风,反而把这片“蛮荒”变成了精神的故林。他教人耕种、制药、识字,连当地孩童都知“苏夫子”之名。</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站在遗址前,我忽然明白,为什么他说“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这不是豁达的伪装,而是真实的欢喜。一个人被放逐到最远的地方,却在最深的困顿中,活出了最辽阔的人生。黄州、惠州、儋州,是他仕途的终点,却是他灵魂的起点。他在这里不再是官员,不再是文豪,只是一个愿意俯身教孩子写字、帮村民挖井的普通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回程路上,海风拂面,夕阳把中和古镇染成金色。我翻着手里的笔记,上面抄着那首诗的最后两句。忽然觉得,苏东坡的一生,就像一艘不系之舟,随风漂泊,却从未沉没。他被时代推到边缘,却在边缘点亮了光。儋州,这个他曾以为“死所”的地方,最终成了他精神最丰饶的沃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而我们今日的行走,不只是打卡,更像是在追寻一种生命的可能——在困顿中不失温热,在荒芜中种出文明。苏东坡走了,但他留下的足迹,仍在说话。</p> <p class="ql-block"> 2025年12月天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