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术师”连环祕盗古画案（悬疑小说）作者：南京/张长宁

佳作快线/马蔺

（作者简介： 张长宁，南京人，毕业于南京大学中文系，曾任南京日报等新闻单位记者、编辑。其原创悬疑小说《“魔术师”连环祕盗古画案》，现在本栏目推出，为全网首发。）

1984年，临江市老城南门西的一幢旧楼里，一桩离奇的古画盗案悄然发生。这桩案子的缘起，竟是准新郎对未婚妻的一次炫耀——一幅明末清初水墨画宗师的山水写意真迹，被名为“魔法师”的盗窃团伙盯上。他们精心设计了一连串环环相扣的“意外”，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古画瞒天过海盗走。

一时间，这桩案子成了惊动区刑侦队的迷局。这年初夏，案发地的那座旧楼正浸在黄梅天的湿气里。在一楼院墙内，待婚的万连青正守着一幅古画晾晒，生怕潮气让画纸霉变。那是明末清初宗师级名家的山水写意真迹，仅看那画用的上品宣纸，厚实而不滞涩，绵密又能蕴墨，纸间叠着天然草木的精气，墨色落纸，浓淡干湿尽现风骨。

前些日子，准备领结婚证的万连青，忍不住把这幅祖传古画拿给未婚妻小唐显摆，称此画出自三百年前的一代宗师之手。小唐顿觉脸上有光，转头便将这事说给了开美容厅的父母。

这老两口本就爱显摆，未来姑爷家藏宝物的消息，伴着市井烟火气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在街巷里传开了。“万兄弟在家啊，听说你家有帧名贵古画，可放久了得裱一裱，一旦遭湿受潮就会生霉变纸粉。”

说话的是院外街边裱画店的沈德发，他上门时手里还拎着两盒礼品盒装的雨花茶，三角眼笑成了一条缝，殷勤劝道，“你看这黄梅天潮气重，古画的晾晒有讲究，过了头宣纸发脆，还会由脆而碎化。要不然让我开个眼，我可以免费帮你裱，保准几十年不会受损。”

万连青搓着手连连推辞，爹娘临终前再三嘱咐，这幅画绝不能离手。沈德发也不纠缠，话锋一转劝道：“依我之见，趁此画尚没受潮遭损，不如早脱手卖个好价钱，换新楼盘的三室一厅大套屋做婚房。”小万把头摇得像拨浪鼓，笑称：“两室一厅，小俩口住着够了。画是祖传的，说啥也不能卖。”

三天后的上午，天难得放晴，万连青又将那古画捧到院里露天下晾晒。他盯着画纸，心里犯愁：这宣纸看着扎实，毕竟过了三百多年，实则经不住年年黄梅天潮气反复折腾，边缘已经隐隐泛起了潮晕，再这么下去，怕是真要霉变了。

临近中午饭点，楼北面的空场上突然爆竹齐鸣，炸得万连青耳朵嗡嗡作响。紧接着，家门被敲得咚咚响。他趿着拖鞋跑去开门，门口站着一对穿红戴绿的新人，靓女的头上别着红绒花，手里拎着鼓鼓囊囊的喜糖袋，俊男的胳膊上搭着件西装外套。“大哥，我们是二楼新搬来的租客，挨家送喜糖，图个热闹！”

万连青刚接过糖盒道喜，身后院子里突然传来“哗啦啦”一声脆响。他猛地回头，只见一只青瓷花盆不偏不倚，正砸中晾晒在小院内露天下的古画上。碎瓷片、泥水和盆栽的铜钱草稀里哗啦地混着绵密的宣纸，瞬间搅成了一团烂糊。万连青顿时魂飞魄散，连忙拱手送走这对新婚夫妇，跌跌撞撞地冲上三楼。他推开秦教授家的门，正撞见老教授在阳台上摸索，双眼缠着厚厚的纱布。

“秦教授！这楼上就您家阳台种铜钱草，花盆掉下来砸中我的古画了！”

老教授赶紧放下拐杖作揖赔罪，连声解释：“前日刚做了眼角膜治疗，现视物不清，拖地板时不小心碰倒了叉衣棍，棍子又戳到了阳台花架上的瓷盆……”

万连青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靠墙的拖把倒在地上，一根叉衣棍斜搭在花架边，看着确实像是多米诺骨牌般的连锁反应。可他心里的疑疙瘩却越拧越紧：哪能这么巧？花盆偏偏就砸在画上；秦教授蒙着眼睛，又何必非要这个时候赶着拖地板？

掌灯的时候，万连青对着摊在餐桌上的烂纸浆发呆，心里五味杂陈。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沈德发抱着一台没拆箱的熊猫牌大彩电跨了进来——这彩电在当年可是紧俏货，有钱都难买。“兄弟，新婚大喜，这点心意你收下。”他搓着手绕到桌前，目光落在那堆烂纸浆上，“这画虽说烂成了泥浆，对裱花匠来说也是个念想。我用彩电换它，就算这画再也修复不了，死马当活马医，若不成，也算了却了我的一份心意。”万连青心里一动，古画已成一堆又脏又乱的废纸浆，与其留着糟心，不如以此换一台结婚排场正缺的彩电。他不再犹豫，点头应了下来。

没料到，第二天一早，沈德发就吵上门来，嗓门大得惊动了半个院子的人。他指着万连青的鼻子破口大骂：“你这是赝品！斋号印都是假的，还敢骗我的彩电？”两人越吵越凶，最后扭打在一起，被邻居劝到了派出所。因案情蹊跷且案值颇大，两人又被转送区公安分局调查。接案做笔录的，是区刑警队副队长赵振海。他五十出头，颧骨高挺，眼神锐利如鹰，局里人都叫他“赵神探”。身边跟着的二十多岁的徒弟小林，剃着精神的板寸，走路带风，腰里别着警用对讲机，是队里出了名的“搜证能手”。赵振海听两人吵完，指尖在笔录纸上轻轻敲着，没急着下结论，只抬眼问沈德发：“沈老板，你开裱画店二十几年，也算行家里手了。你说那是赝品，指证的是斋号印，请指教，它到底假在哪里？”

沈德发愣了愣，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反复强调“看着就不对”。赵振海没再追问，只是在笔记本上划了道横线。他让两人先回去，转头吩咐小林：“查沈德发最近的通话记录，重点盯住他和生意上往来密切的古董商贾世昌；再去那幢旧楼问问，案发当天除了那对新婚夫妻，还有谁在楼里晃悠，别漏了任何细节。记住，问话要软，观察要硬，眼神飘的、说话打结的，都记下来。”

小林“啪”地立正：“放心师父，保证连根头发丝都给您捋清楚！”小林跑了整整大半天，带回两条实打实的线索：一是沈德发这段时间跟贾世昌的通话记录虽不算多，但最晚的一通打到了凌晨两点；二是据秦教授回忆，案发前一晚回家时，他在楼道里被人似乎无意间用强手电直射眼睛，当时只觉得一阵刺痛，视力瞬间模糊，还是儿子闻讯赶来，把他送去了医院，治疗后得蒙纱布少见光。师徒俩挎着帆布勘查包赶到案发现场。赵振海先蹲在一楼院墙根，捏起一点混着瓷片的泥渣，放在鼻尖闻了闻，又用指尖捻了捻，沉声说：“这泥原是干的，是被临时浇了水、插上铜钱草的。”小林立刻会意，掏出物证袋把泥渣装进去：“师父，凭我直观，瓷盆摔下来的泥水大概率是湿的，这说明盆里的土早就被倒空了，而铜钱草是临时移插进去的！”赵振海没说话，起身往三楼走。在秦教授家的阳台，他摸着护栏，发现了半枚模糊的指纹，小林赶紧拿出磁性指纹刷，轻轻扫上一层粉末，指纹的轮廓立刻显了出来。“你瞧，花架的螺丝松了两颗。”赵振海捏起一颗螺丝给小林看，指尖摩挲着螺纹，“螺纹上有新鲜的划痕，不是自然松动，是有人用扳手拧过，力道没控制好，还蹭掉了点漆。”

小林凑过去一看，果然，松动的螺纹边缘比别处亮堂些。他赶紧用尺子量了量螺丝规格，记在本子上：“这扳手应该是小号活络扳手，市面上很常见，但用的人手法很糙。”再看那根叉衣棍，棍头明显粘过透明胶水的痕迹。赵振海蹲下身，沿着叉衣棍到拖把的位置量了步距，又看了看花盆坠落的落点，在地上划了三条线：“这是个机关。拖把倒了碰叉棍，叉棍扫花盆，一环扣一环。落点这么精准，根本不是巧合——就算秦教授不碰拖把，也会有人在背后推一把。”

两人又去了二楼那对新婚夫妇空着的婚房，房门上的是防撞锁。赵振海趴在走道窗沿上往楼下望——这个位置，正好斜对着一楼晾晒古画的地方。他眼神一凛：“三楼的秦教授不是不小心，是被人算计了。这伙人，踩点绝对不止一天。”师徒俩又去了小唐父母开的美容美发厅。店里的老式吹风机嗡嗡作响，热风裹着发胶味飘出来，几个阿姨烫着卷发唠家常，手里的塑料梳子齿都磨圆了。店员想了半天，终于想起一件事：有个叫“玉环”的年轻美貌的女常客，总爱凑在客人旁边听闲话，前几天，她确实听见小唐父母聊起准女婿家藏宝贝古画的事。

赵振海当即让小林盯住贾世昌——这人做古董生意多年，为了牟利不择手段，向来爱搞歪门邪道。小林揣着望远镜，在贾世昌家对面的茶馆包间里蹲了两天，终于蹲到了线索。他气喘吁吁地跑回队里，扒着赵振海的办公桌喊：“师父，有了！贾世昌在家门口不远处，他跟一个戴大号墨镜的中年人碰了头，二人就在路边报摊边嘀咕了好一阵。据卖报人说，这两人说话声音压得很低，他只听到‘拿到画，钱少不了你们的’。”根据有关线索，警方顺藤摸瓜，三天后就在一家烧烤店的包间里，堵住了正在分赃的三男两女——正是市局追查了半年的“魔法师”盗窃团伙。

带头的“大师”见房门被猛地撞开，顿时慌了神，本能地把装着古画的牛皮纸信封往身后箱底塞，却被率先冲进屋的小林眼疾手快按住了手腕。审讯室里，赵振海坐在“大师”对面，黑皮笔记本摊在桌上。他既没敲桌子，也没高声呵斥，只是拿眼睨着那早有案底的犯罪嫌疑人，直到“大师”被看得心里发毛，心理防线彻底崩塌，竹筒倒豆子般把事情全撂了。其余团伙成员见状，也没再硬扛，纷纷低头认罪。“活闹鬼”交代，放爆竹时特意选在楼北空场，就是算准了万连青会被响声吸引；“钓手”承认，是他从二楼“婚房”窗台上，用粘胶的棍头下伸粘住那古画，再稳稳地拎棍上来接住，完成后发信号通知鞭炮炸响；玉环则坦白，正是那个时间点，她装成社区医生去秦教授家探望，趁机布置了那套“多米诺骨牌”机关，并将拖把交到秦教授手中，等拖板带动机关产生连锁反应，她才趁乱撤离现场；而假扮新娘的是“玉环”的胞妹“玉珮”，不用说，“新郎”便是这次盗案的主使“大师”亲自扮装……至于那幅赝品，是团伙专门找老手仿制的。纸墨做旧做得极为逼真，只是宣纸少了几分天然草木的层叠质感；斋号印的边角少了一道极细的纹路，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沈德发从头到尾就是一颗棋子，贾世昌先让他去游说万连青裱画、卖画，被拒后又让他用彩电换“烂画”，故意闹到派出所，就是想把水搅浑，以期警方误以为这只是一场普通的民事纠纷。沈德发在得知真相后，悔得直拍大腿，大骂自己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古画完璧归赵那天，万连青捧着画轴，指尖摩挲着熟悉的宣纸纹路，手止不住地发抖——后怕像细密的针，一下下扎着他的心。而未婚妻小唐更是肠子都悔青了，发誓今后说话嘴上要有个把门的锁。这对即将步入婚姻殿堂的新人，对赵神探充满感激，若非他通过细致的现场勘察看穿迷局，祖传的宝贝恐怕真的找不回来了。

“魔法师”犯罪团伙落网后皆被依法判刑；沈德发因为检举贾世昌买赃有功，免于追责；秦教授的眼睛慢慢康复后，特意提着一篮水果登门道歉，两人握手言和，索赔的事也不了了之。那幢旧楼的巷口，张大妈、李大爷一群老邻居凑在一块儿闲聊。“老话诚不欺人啊，财不露白！”张大妈感慨道。李大爷把玩着手里磕了个小口的紫砂小壶，跟着附和：“要我说，还是赵神探厉害，小林这小伙子也机灵，不然这案子，真得成一笔糊涂账！”万连青牵着小唐的手站在一旁，相视一笑，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黄梅天的阴晴与湿气依旧未改，但历经失窃风波的那帧万家祖传的古画，已被妥善存放于内置干燥剂的密封袋中，得到了专业稳妥的保护。

（第五届中国书法兰亭奖佳作奖获得者／南京著名书法家／王晓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