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口老火车站上的《背影》

周顺顺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2025年12月19日清晨,我怀揣着朱自清《背影》的散文,踏上了南京中山码头的轮渡。江水浑黄,缓缓地流着,仿佛一百年来也未曾急过。对岸的轮廓在冬日稀薄的晨光里,由模糊而清晰,那就是浦口老火车站了。轮渡靠岸时的微微一震,将我震回现实,也震开了那扇通往另一个时空的门。脚踩上这旧码头磨得光滑的石阶,心便不由自主地沉静下来,四周的嘈杂,似乎都被那层历史的、文学的气蕴隔在了外面。</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一百多年的铁轨还卧在那里,锈迹爬上铁轨的接缝,像岁月刻下的皱纹。我试着迈过铁轨,脚下的碎石发出细碎的响声,恍惚间看见那个穿棉袍的背影:蹒跚地爬下站台,穿过铁道,又爬上对面的月台,黑布小帽、深青布棉袍、黑布马褂,在人群里晃成一个模糊的圆点。朱自清先生说,那时他"看见他的背影,我的泪很快地流下来了",此刻风穿过空旷的站台,我的眼眶也跟着热了——原来父爱从不是轰轰烈烈的宣言,而是爬过铁道时微驼的背,是抱着朱红桔子回来时沾满尘土的鞋,是转身时衣角带起的风,是藏着的千言万语的情。</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车站是静默的,百年的时光,并未将它变得衰朽不堪,反倒像一块被流水摩挲了千万遍的卵石,敛去了所有锋芒,只余下温润而固执的沉着。赭红色的砖墙,沉默地立着,墙上爬着些枯了半边的藤蔓。候车厅外高大的拱形窗,玻璃是混浊的,映着灰白的天,像一只只疲倦而深邃的眼睛。</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环顾四周,这浦口老火车站,这月台,这铁轨,都已退出了历史喧闹的中心,静卧在此,像一册合上的、书页泛黄的旧书。它存在的意义,仿佛就是为了珍藏那个永恒的、攀爬的背影。那背影,是朱先生的父亲,是我的父亲,或许,也是天下无数在岁月里蹒跚前行,却将子女高高托举过头顶父亲们的背影。</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晚年的朱自清,重读自己这篇少作,读到此处,也当是泪眼婆娑。而如今,我这古稀之人,站在他父亲曾“努力”过的地方,遥想我的父亲,那泪,是再也忍不住了,静静地流淌了满脸。江风带着寒意吹来,脸上凉凉的,心里却有一块地方,被那背影烘得滚烫。</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返程的轮渡上,长江的风掀起我的衣角,口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枚从铁轨边拾起的锈铁钉,冰凉的,却像带着某种滚烫的温度。古稀之年的风,吹白了我的头发,也吹散了记忆里的背影——父亲的,还有那个爬过铁道的背影,都在这江风里渐渐重叠。他们从未真正离开,只是化作了站台的砖、铁轨的锈、江面上的雾,在每个思念的时刻,轻轻漫过来,裹住你。原来,我们一生行走,无论走出多远,走向何方,终究走不出的,是父亲为我们圈起的那一方“爱”的天地。这天地,是他用背影筑成的,山一样坚实,水一样的温柔,为我们挡住最初的寒风冷雨,然后,目送我们,走向远方。</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