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石阶的晨霜已凝成细碎的玉屑，篱边的梅枝正孕育粒粒饱满的新蕾，冬至就这般不着痕迹地来了。它不似春分携着破土的生机，也不似端午载着竞渡的喧嚣，只是每年行至这程，便缓缓展开一卷素淡的月令——白昼短得像一阕未完的词，黑夜长得能容下半生的思量。一个“又”字里，叠着似水的光阴与未凉的暖意。</p> <p class="ql-block">儿时的冬至，是满屋浮动的香甜，与团圆的氛围。母亲系着素色布裙，在石臼边捣着新收的糯米，雪白的米粉簌簌落在竹匾里。晚上全家人围在八仙桌边，捏着粉团搓成汤圆。母亲一边揉面一边念叨：“冬至搓圆，阖家团圆。煮得热乎，一家和睦。”那时不解“冬至大如年，人间小团圆”的古训，只晓得咬开汤圆，连嘴角都沾着豆沙的香甜。窗外寒风呼啸，一碗热汤圆下肚，心里暖烘烘的。这小小的汤圆，裹着长辈对阖家相守的期盼，藏着烟火人间最质朴的团圆寓意。小时候，总盼着白日再长些，能与小伙伴在大榕树下追逐，寒风吹起衣角，笑声惊起了树枝上的雀儿。</p> <p class="ql-block">“天时人事日相催”。而今再逢冬至，石臼旁的身影早已渺茫，这时才惊觉，原来这周而复始的节气，一直在替我们镌刻时光的皱纹。</p><p class="ql-block">“冬至阳生春又来”。冬至是时节暗藏的伏笔：寒鸦在枝头瑟缩羽翼，土下的草根却在悄悄酝酿萌动；寒星在天幕眨着倦眼，候鸟的翅尖早已驮着南归的念想。这是自然的玄机——懂得在沉寂中积蓄，在蛰伏中孕育新生。对世人而言，这何尝不是生命的箴言？当日子陷入困顿，前路漫漶不清，不如学天地的从容，沉下心拂去心尘。白昼虽短，每一缕曦光都值得珍藏；寒夜虽长，恰能围炉煮茶，细数流年，抚平岁月皱纹。</p> <p class="ql-block">读懂冬至，便读懂了“藏”与“生”的禅意：不必怅惘眼前的霜寒，每一片晶莹都在为春水积蓄力量；不必焦虑时光的仓促，最短的白昼过后，晨光便会一日浓过一日。在步履匆匆的尘世，一份顺时而安的心境愈发可贵。我们不必终日追赶朝暮，有时慢下脚步，临摹一幅搁置的字帖，弹奏一曲山高水长，侍弄几盆阳台花草，或静立檐下看晨霜在梅蕊上消融——正是在这样的安闲里，心才得以真正的安宁。</p> <p class="ql-block">对于阅尽沧桑的长者而言，冬至更像一位迎霜踏雪而来的旧识，带着岁月的沉香叩响柴扉。这一日最宜应天顺时，颐养身心。晨起不必匆忙，待暖阳爬过墙头，再推开窗扉任金辉拂过眉眼；案上一碗软糯的汤圆、一碟热气腾腾的饺子，不仅是代代相传的俗韵，更是对脾胃的滋养、对团圆的寄寓。老辈人常念叨，冬至的汤圆是“团圆”的信物，一颗汤圆一颗心，吃了冬至圆，无论走多远，心里都揣着家的方向；一碗汤圆一份暖，暖了饥肠，圆了寸心。这甜糯滋味里，裹着对家人平安顺遂的祈愿，对岁月静好的期盼。一锅羊肉炖萝卜，一盅山药小米粥，这些质朴的时令滋味，最能熨帖冬日的寒寂。午后搬一把竹椅到向阳的庭院，闭目听一段音乐，或给远方的儿孙拨个电话，这份恬淡闲适，便是“冬藏”最鲜活的注脚。</p> <p class="ql-block">而这“又”至的冬至，总在不经意间拂动新年的衣角。灶间的甜香还未散尽，日历已翻到岁尾，远处隐约传来孩童的嬉闹，年味便在风里渐渐浓了。站在时光的渡口，长者更能品出辞旧迎新的况味。在这漫漫寒夜里，不妨翻开尘封的相册——看看昔年的青梅竹马，看看儿女幼时蹒跚模样。泛黄的剪影化作脉脉暖流，漫过心湖。也可与孙辈一起剪窗花、将岁岁平安的祈愿，藏进这些细碎的光景里。</p><p class="ql-block">暮色四合时，巷尾传来邻家阿婆唤孙儿回家吃饭的声线，穿过清冽的空气，裹着烟火人间的温软。</p><p class="ql-block">冬至又来了，像一位默然的知己，不张扬、不叨扰，却总在寒冷的时节，给我们一个相聚的理由。灶火映红了笑脸，汤圆暖透了胃肠，牵挂在眉眼间静静流淌。</p> <p class="ql-block">若在这一夜安然入梦，天明时便会发现，白昼又悄悄长了一分。于是顿悟：所谓岁月静好，不过是这一次次“又至”的安稳相伴，是寒夜里的炉火，是碗中的香甜，是心底对明日那份未曾言说的期许。</p><p class="ql-block">夜色渐浓，霜花在窗户玻璃上缓缓凝成。冬至已至，而春光，也将在时光的罅隙里渐行渐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