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小说连载</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0px;">蝉蜕(20)</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15px;">姚念龙</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1977年,国家的大事多,高大柱在北京学习期间参加的政治活动也多。</p><p class="ql-block"> 这年,受那四个人牵连,时任空军司令马平被撤职隔离审查。先是在空军学院大礼堂进行揭批。礼堂内座无虚席,群情激昂,“打倒马平!打倒马平!”的口号声此起彼伏。刚当兵一年的高大柱,原来根本不知道马平是谁,是干什么的,什么事受到牵连,只跟着举手喊口号。</p><p class="ql-block"> 马平中等个,皮肤白皙,微胖,站在礼堂前面,舞台下边,面向观众,两手不停地擦着额头上的汗水,任凭口号震耳,谁人质问,他总是一言不发。</p><p class="ql-block"> 马平,1964年被授予空军少将军衔,是我军首位飞行员出身的空军司令员。抗战时期参加过百团大战;解放战争时期,历任野战军六纵团参谋长、二野教导团团长,荣获二野特级战斗英雄称号。1950年入空军第一航校学习,历任航空兵师长、军长、军区空军司令,1973年5月任空军司令员。</p><p class="ql-block"> 没几天,学员队又接到通知,要到空军大院参加马平的揭批大会。这次是在空军大院的体育馆内。体育馆不算大,四周阶梯座位,主席台坐北朝南,中间场地原本是篮球场,两个篮球架已被撤掉,一张桌子,坐西面东摆在场地西半场,马平就坐在那里。电讯学员队就坐在马平的背后,与主席台基本在一条平行线上,而且离主席台也不远,主席台上空军首长的面目表情看得一清二楚。</p><p class="ql-block"> 这时,主席台上的一位首长引起了高大柱的注意,越看此人越面熟,似曾相识,又感觉不可能。</p><p class="ql-block"> 大会开始,新任空军司令员章亭立主持会议,也就是高大柱看着眼熟的那位首长。章司令员一开口讲话,南方口音,高大柱更坚定了自己的感觉和判断,没错,就是他,就是这个老头,七年前经常在高大柱家附近放马的那个老头。</p><p class="ql-block"> 高大柱小的时候家里很穷,人口又多。为了给家里减轻点负担,夏天放了学,大柱就拿着镰刀、绳子,扛个扁担去割草,中午割两捆草回来,摊开晒好,下午再去上学。草晒干后,打好捆放着,冬天专门有人来收,喂羊喂牲口。高大柱就把卖草的钱用来买些学习用品。</p><p class="ql-block"> 这年夏天河滩里突然出现了一匹枣红马,每天由南往北慢悠悠地边溜达边啃草,渴了就到河边饮几口水。有一个老头在河堤上悠闲自得,不紧不慢地跟着枣红马挪动着脚步,信马由缰,也不去管它,手里拿着个半米多长的小棍,棍的一头绑着七八十公分长的绳子,这就是马鞭子了。老头个子高大魁梧,头上戴一顶麦秸秆编的发了黄的草帽,周遭有几处还脱落了,上身穿一件又肥又大泛着蚕丝黄的府绸短袖衫,风一吹哆哆嗦嗦,看着就凉快,下身着蓝色裤子,脚蹬一双单口布鞋。那段时间,高大柱几乎天天都能见到这个老头。</p><p class="ql-block"> 这老头一般不与人说话,南方口音,说话别人也听不懂。有时溜达累了、口渴了就到高大柱家凉棚底下坐一会,休息一会,与大柱爹聊会天,大柱娘就给他倒碗开水。老头听大柱爹说话没问题,大柱爹听老头说话就有些费劲,老头就尽量说得慢一些,连说加比划,交流基本没问题。时间长了,交流多了,老头与大柱家也渐渐熟了起来,每天溜达过来都要到大柱家凉棚底下坐一会,喝碗水,有时赶上大柱娘熬鱼贴锅饼还要尝上几口,尤其大米面的锅饼,刚出锅晶莹透亮,老头专门掰下面沾鱼汤的那一半,吃得津津有味。老头哪里知道,这大米面锅饼凉了可比皮条还难啃,硬得像塑料一样咬都咬不动。</p><p class="ql-block"> 渐渐熟了,言谈话语中,大柱爹知道这老头原来是南面部队农场的,是上面下放到农场来劳动改造的,每天早晨起来要先打扫农场厕所,再出来放农场的这匹枣红马。</p><p class="ql-block"> 南面的部队农场,离大柱家也就二三公里,顺着复兴河堤走过去就是,几乎一到星期六晚上大柱就和小伙伴们去农场看电影,他们也不搬板凳,也不在银幕正面看,正面坐的都是当兵的,农场有的是稻草,抓一把稻草往银幕后面地上一坐就看起来。反反复复就那几部电影,“老三战”、小兵张嘎、鸡毛信、奇袭白虎团、自有后来人等,故事情节都烂熟于心。一到星期天,有的战士也顺着河堤到微山湖边上来玩。大柱家住的是个码头口,战士们要过河到湖滩藕塘去赏荷花、打莲蓬,大柱爹就用小船摆他们过去。哪知去年夏天就出了个大事。</p><p class="ql-block"> 去年七月,这时唐山还没发生大地震,一个星期天,有两名农场战士来到复兴河头,要到对岸芦苇丛里荷花塘去打莲蓬、捡野鸭蛋,就是星期天休息了出来玩一玩。湖滩地,没有多深的水,一般也不会出现什么危险。</p><p class="ql-block"> 感觉没危险,可危险就偏偏发生了。</p><p class="ql-block"> 湖滩地确实没什么危险,也没有那种一陷多深的沼泽地,只要不钻进芦苇荡迷了路就行。高大柱小时候钻芦苇荡捡野鸭蛋、打莲蓬的活没少干,从来没迷过路,每次下湖都是满载而归,要不捡一兜野鸭蛋,要不就扛一口袋莲蓬回来,或者割一小船芦草回来。</p><p class="ql-block"> 长在湖边的孩子好像天生就会凫水,没谁专门去教,也没谁刻意学过,从小在河边洗澡,扑棱扑棱就凫起来了。一夏天没穿过上衣没穿过鞋,一个裤头过一夏,热了就到河里泡一会。有一次大柱到湖里打莲蓬,回来,身上唯一的一件衣服——裤头没了竟浑然不知。</p><p class="ql-block"> 说起来这也是四五年前的事了,大柱十四五岁。七八月份,正是打莲蓬的好时候。这天,大柱拿了个一米四五长的细口袋,凫水过河就钻进了芦苇荡。不长时间就打了满满一口袋莲蓬,扎上口,往水里一放,像个羊皮筏子,浅水,大柱就拉着口袋走,到了深水,大柱就往口袋上一趴,顺着河沟就游了回来。</p><p class="ql-block"> 不知是大柱裤头的松紧带变松了,还是已过了饭顿大柱肚子没食变小了,又或是,游泳的人都知道,游泳时是要吸小肚子的,加上前面两个因素,裤头什么时候金蝉脱壳了,大柱浑然不知,上岸一出水,大柱才发现身上唯一的服装——裤头不见了。</p><p class="ql-block"> 岸上男男女女来来往往净是人,大柱虽说还是个青葱少年,但已有了知耻心。在水里呆了一会,大柱想着趁岸上没人的时候,快速上岸回家,等了一会,岸上的人总也不断。不能总在水里泡着呀!大柱的肚子也在咕咕作响。大柱心想,不能这样长久下去,得迂回上岸。于是,大柱扯着口袋,蹲在水里慢慢向家后迂回。趁人不注意,大柱迅速抱起口袋,挡住私处,迈着企鹅的步伐,快速钻进了家里。</p><p class="ql-block"> 别看一件不值钱的裤头,这可是高大柱一夏天的服装,不论白天黑夜,不论晴天雨天,就没下过身子。下河洗澡湿了,上岸就穿着暖干,脏了就凑洗澡的机会脱下来搓吧搓吧再在水下穿上。这下裤头没了,暂时是没法出门了。大柱娘翻箱倒柜好不容易找出来一块旧布,剪吧剪吧,为大柱又缝了个裤头,到旁边供销社花二分钱买了截松紧带穿上,算是解了大柱的遮羞之急、出门之需。</p><p class="ql-block"> 再说那两个下湖的战士。他们顺着入湖的河沟埂子往里走了一截,见有一处荷塘,就在边上打了几个莲蓬,折了几朵莲花和几片荷叶,不知塘内水深浅,就没再往里去,尽管看着里面的荷花、莲蓬又多又大又诱人,说明他们还是有安全意识的。这时,他们往沟子对面一看,那里的一片荷花更好看,就想蹚过沟子到对面再去玩一会。</p><p class="ql-block"> 他们哪里知道,眼前这个沟子,看着也就七八米宽,可它又深又陡,人下去是打不到底的,不会游泳下去就是个秤砣。这个沟子是湖里这一片村庄上岸的唯一通道,也是湖东山区往江苏丰沛二县运输沙石的重要航道。水位浅的时候,被重船吸的沟子越来越深,越来越陡,加上这年夏季雨水丰沛,水位上涨,沟子的水愈加深了些,而且还有水溜。</p><p class="ql-block"> 两位战士想涉水到河沟对面那片荷花地,感觉这么窄的沟子,水一定不会太深。其中一位先把外衣脱掉,就穿一个部队发的绿色棉布齐膝裤头,把外衣卷巴卷巴往荷叶里一放,往头上一顶,那意思是蹚过河还能穿上干衣服。说时迟那时快,第一个战士就下去了,岸上那位战士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荷叶托着的那身军装被水溜冲走了,只看见那战士的两只手在水面露了一下就没影了。岸上的战士知道战友不会游泳,一下就慌了神,大声呼喊救命,附近有人听到就急忙往这跑,简单问明情况,就一个个扎着猛子到水下找人。前来救人的越聚越多,河沟里人一个猛子一个猛子往下扎,摸不到;沟子两岸的人顺着水溜方向往下找,不见影。大柱爹从河口划着小船也急忙赶了过来,十分钟过去了,半个小时过去了……还是没有这位战士的踪影。</p><p class="ql-block"> “船上有顿钩吗?”大柱爹朝不远处一个渔船高声喊到。</p><p class="ql-block"> “有!”渔船应到。</p><p class="ql-block"> “快拿来!”大柱爹边喊边招呼沟两岸的人准备拉钩。</p><p class="ql-block"> 顿钩,是一种捕鱼的渔具,钩很大,有倒刺,用一根七八米或十多米的尼龙绳穿起,二三十公分挂一个钩,两头各绑一个五六十公分长的木棍儿。干这活,至少得两只船四个人,两个划船的,两个顿钩的。两船要拉开距离,齐头并进,船头两个顿钩的要动作一致,顿钩有力。顿钩逮鱼,只有在深水区大水域才能施展开,而且专门逮大鱼。有人说:这是一种瞎猫碰死耗子的逮鱼法。确实如此,顿钩,顿钩,就是靠二人的协调配合,动作一致,干脆有力地那一顿,毫无目标地瞎碰,碰到谁谁倒霉。但这种方法确实能逮到鱼,尤其是在发秋水,有水溜的时候还不少逮,而且还多是逮大鲤鱼,因为鲤鱼喜欢走顶溜。</p><p class="ql-block"> 渔船上的人把顿钩拿来,沟两岸的人各扯一头,将鱼钩沉到水底,从那战士落水的地方开始,顺着水溜方向慢慢往下拉,大柱爹和另两人慢慢划着船在后面跟着,并告诉拉钩的人,千万不要顿,要轻轻地拉。三十米,五十米,一百米……三百米……一直拉到一里多路的地方,钩开始沉了。拉钩人喊:钩着东西了!河沟两边同时慢慢收钩。露出来了,露出来了!最先露出来的是战士的绿裤头,一只钩钩住了裤头的一角,倒是没挂着皮肉。战士的脸朝下,肚子鼓鼓的。大柱爹先抓住战士的一只胳膊,轻轻将鱼钩取下,在另两人的协助下,将战士拉到了小船上,让战士面朝下,边给他往外控水,边将小船迅速划向岸边。</p><p class="ql-block"> 战士似已无了生息,身体也在慢慢变凉,大柱爹还是不死心,抓住战士的两条腿,让战士头朝后面朝下,趴在自己肩上继续往外控水。水顺着大柱爹的后背往下流,大柱爹只有一个执念:一定要把这孩子救活!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眼看着这孩子没了希望,大柱爹累得汗流浃背,也哭得泪流满面。因为他扛着这位小战士,心里想到了自己当兵的儿子,活生生地来到部队就这样说没就没了,这……这怎么给他的爹娘交待呀!</p><p class="ql-block"> 大柱爹把孩子放下来,找了块草苫子让孩子躺平,又让大柱娘从家里找了块干净布给孩子盖上,等着部队来人把他拉走。这孩子的军装已被水溜冲走了,身上只穿着一个裤头,不能让孩子赤身露体地躺在这里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