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风是没声息的偷儿，裹着南海特有的咸湿气息，偷走了水泥地板缝里的海沙，偷淡了沙滩上赤脚踩出的歪扭脚印，连椰林里老蝉的鸣唱，都被它换成了街边奶茶店的清凉——它不吵不闹，只在年复一年的台风季与晴朗天之间穿梭，就把海南人熟悉的旧时光，偷得只剩些模糊却硌心的印记。</p><p class="ql-block">小时候光着脚跑的海边沙土路，沾着贝壳碎屑和海浪打上来的湿痕，踩上去软乎乎带点硌脚的痒；如今早已铺了平整柏油，两旁种上了景观树，踩上去没了“咯吱”的空响，也闻不到风吹过沙粒的咸腥。端午凑在外婆家的柴火灶边抢的碱水粽，只用粗线捆着，剥开是莹白的糯米，蘸点白糖就甜得烫嘴；现在超市里的粽子裹了蜜枣、豆沙或是咸蛋黄，馅料越来越精致，却总少了灶台烟火里那口裹着椰香的烫嘴暖意——连外婆当年煮粽的大铁锅，都早已锈在老房子的角落，像一段沉在时光里的往事。</p><p class="ql-block">曾经在村里一起中秋节跑来跑去祭月的小伙伴，如今早已散落天涯，有些人连告别都吝啬给个仪式感。那个总抢我清补凉果子的男孩，最后一次见他，还是在村口小卖部分享一根绿豆冰棒，拍着胸脯、眯眼笑闹着说要“赚大钱”；可有一年台风季过后，却传来他溺水身亡的消息，后来才知道，他沾了毒、做着贩毒的营生，最终栽在了自己踏错的歧途上。几个无话不谈的发小，曾以为情谊能抵过岁月，却因一点蝇头小利起了嫌隙，三言两语吵到彻底绝交，朋友圈互相屏蔽，后来在街上偶遇，眼神仓促躲闪着错开，连一句“好久不见”都哽在喉咙，只剩陌生的尴尬。村里起了高楼，也砌起了高墙，墙里墙外，往日串巷的热络慢慢凉了，不用谁搬去远方，自然就少了往来；有人考上外地大学就扎了根，更多人被生活推去了不同的圈子——你的家长里短他插不上话，他的职场烦恼你没共鸣，慢慢就从“随时能聊”变成“无话可聊”，最后连朋友圈的点赞都成了客套的敷衍。小时候追着卖清补凉的三轮车跑，分享一碗冰甜就能笑半天；如今再遇，只剩客气的寒暄，话题绕不开孩子、工作和房贷，沉默时只能盯着杯里融化的冰块，像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时光。不是不想留，是留不住；不是不愿聚，是聚不成，岁月最是残忍，把“常聚常新”熬成“物是人非”，连怀念都要小心翼翼，怕触碰到心里没愈合的缺口。</p><p class="ql-block">后来才懂，从前追的“热闹”不过是浮光掠影，如今攥紧的“寻常”才是日子的底色。健康是攒在身体里的存款，年轻时熬夜赶工、海边暴晒不防晒、贪凉喝太多冰椰子水，都是悄悄侵蚀本金的暗账；快乐是这存款的利息，晨起一碗外婆煮的清补凉、晚归时小区门口亮着的暖灯、闲时坐在阳台吹吹带着海味的清风，都是日子赠予的温柔红利。毕竟岁月无常是常态，那些熟悉的人与物，会像退潮时的贝壳般慢慢沉在时光里，有人永远停在了过去，有人走散在当下，有人因歧途落幕，有人因琐事疏远，我们能握的，不过是此刻脊背的舒展、眼底的笑意。</p><p class="ql-block">深秋的晚风带着微凉吹过来，裹着淡淡的椰香，味道和以前没两样——不同的只是闻风的人，终于学会在物是人非里，把健康存稳，把快乐算清。那些离世的、绝交的、疏远的，都成了时光里抹不去的遗憾，像骑楼廊柱上的斑驳痕迹，浸满了无奈与怅然。可生活还要继续，在海南这片永远晴朗多于阴雨的土地上，守好这寸寻常的安稳，便是对过往最好的告慰，也是对自己最安稳的成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