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边霜鬓逐晨光一一上海师范大学美术系进修

蓓蓓

砚边霜鬓逐晨光一—上海师范大学美术系进修

记得近日整理旧物，一个蒙着灰尘的铁盒从衣柜深处滑落，“哐当”一声落在地板上，像是叩响了记忆的大门。打开一看，里面竟是当年的素描习作、色彩作品照片。那是从知青回沪后的一场奋斗，还有那张泛黄的集体合影。素描纸上的炭笔线条早已有些模糊;色彩照片的边角有些卷曲，背面还依稀可见当时用铅笔写下的日期与画作名称，指尖拂过，仿佛还能闻到松节油的清苦气味。

还有一张合影，里面有我们，眼神明亮，笑容质朴，背后是枝繁叶茂的香樟树，阳光透过树叶酒下斑驳的光影。我指着照片里鬓角染霜的自己，想起当年为了背完美术史章节，在路灯下踱步的夜晚；想起为了画好一幅人物肖像而反复琢磨。

我们这些美术教师来自各校的同仁，要成为合格美术教师”的信念在心底灼灼燃起，因此我们毅然背起蒙尘的画板，走进了上海师范大学的进修课堂。进修的日子，远比想象中更具挑战——二十多门课程铺陈开来，涵盖了理论与实践的方方面面。计算机操作是彼时的新鲜事物，我们握着鼠标的手还带着握粉笔的惯性，对着陌生的绘图软件反复点击拖拽，常常为了一个简单的线条勾勒，在电脑前枯坐一下午；遇到操作难题，便围在年轻老师身边追问，键盘上的指纹与鼠标上的汗渍，见证着从零开始的执着。

中国美术史与世界美术史更是块“硬骨头”，厚厚的典籍上，从顾恺之的“以形写神”到文艺复兴的人文之光，从董源的江南水墨到印象派的光影变幻，繁杂的知识点要一一记诵。我们便把知识点抄在小卡片上，贴在厨房的灶台旁、卫生间的镜子上，做饭时默念流派，脉络，油星溅到卡片上也顾不上擦；洗漱时背诵画家生平，莫奈的 《睡莲》；《洛神赋图》 的作者是谁”梵高的代表作有哪些”。色彩构成、平面设计等理论课同样不轻松，抽象的美学原理要结合实践，为了一个配色方案，为了一张设计草图修改十几遍，直到纸张边缘被橡皮擦得发毛，琢磨“明度对比再强烈些会不会更好”。

素描课上，石膏像的棱角在晨光中分明，我们握着炭笔一遍遍勾勒明暗交界线，指尖被炭粉染的乌黑，色彩课上，调色盘里的油彩混着掌心的汗水，在画布上晕开深浅不一的色块，松节油的气味萦绕鼻尖，与教室里的墨香交织成独有的求学气息；人物画练习时，我们或互相当模特，静坐两三个小时纹丝不动，腿脚发麻，只为让对方捕捉到最自然的神态；或对着镜子描摹自己的眉眼神态，笔触从生涩到流畅，纸上的人物也渐渐有了鲜活的魂魄。

大学语文则是另一种挑战。本以为凭借多年教学经验，语文学习不在话下，可课程的深度与广度远超预期。从《诗经》的赋比兴到唐宋八大家的散文，从鲁迅的杂文到外国文学的经典译作，不仅要逐字逐句理解原文，还要分析写作背景、思想内涵与艺术手法。古文背诵更是让我们犯难，记忆力不如年轻时，一篇《离骚》要分段背、反复背后默写，写作课要求提交文学评论与散文习作，一篇几百字的散文改了七八遍，从遣词造句到结构布局，反复斟酌。

白天的时光永远不够用一—上完进修课要赶去学校授课，放学后我还在路上在默念美术史知识点，晚上回到家开始挑灯夜战。夜色已深。唯有深夜的台灯，是我们最忠实的伙伴。暗黄的光线洒在画纸上，笔尖划过的沙沙沙声，成了寂静夜里最动听的旅律。累了，就趴在画案上小憩十分钟，胳膊下的画纸被压出深深的折痕，醒后顺着折痕继续面；倦了，便泡一杯浓茶，或咖啡让苦涩的茶香驱散倦意，有时为了攻克一个透视难题，通宵达旦竟是常态。

窗外的天从墨黑到鱼肚白，画纸上的线条越来越利落，笔记本上的宇迹越来越工整，而我们的眼角，也悄悄爬上了细密的纹路，鬓角的白发又添了几缕。

同学间的互助，是那段艰苦岁月里最温暖的光。那段进修时光，不仅补全了我的专业短板，更锤炼了我的意志，成为了我教学生涯中最宝贵的精神财富。它让我懂得，热爱无关年龄，坚持终有回响——正是那段在坚守热爱、在岁月风霜中追逐光芒的日子，照亮了我后来的每一堂课，也让我告诉学生：人生没有太晚的开始，只要心怀热爱，全力以赴，就一定能绽放属于自己的光彩。

在那段美术系学习的日子里藏着个鲜活的小插曲：我们挤在同学家的小屋里，对着静物描摩色彩的浓淡层次，捧着理论书啃到眼皮打架，第二天就要考试了。大伙儿聊着劲儿通宵研习，不知是谁先熬不住打了个盹，身子一歪，“咚”地从沙发上滚了下去，瞬间把满屋子的困意都惊散了。

如今再看那些老照片、旧画作，感慨万千：那些刻在画板上的执着、写在书籍里的坚持、藏在合影中的情谊，早己成为生命中最珍贵的底色，温暖着往后的每一个晨昏，也激励着我继续前行，在追逐梦想的路上勇敢直前。而那段砚边霜賢逐晨光的岁月，也永远留在了记忆深处，成为了我一生都值得珍藏的荣光。

岁月不负苦心人，毕业典礼那天，阳光格外明媚。我们一步步走上台，从教授手中接过烫金的毕业证书一—红绸封面触感温润，烫金的校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指尖抚过“毕业证书”四个大字，心头百感交集。那一刻，所有熬夜的疲意、备考的焦虑、兼顾家庭与学业的委屈，都化作了滚烫的热泪，顺着眼角的皱纹滑落，滴在鲜红的证书上。

毕业典礼结束后，我们在校园的香樟树下合影，大家举着毕业证书，笑容里藏着岁月的风霜，却格外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