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客（散文）

无边月

过客

文/无边月

图/网络图片

风刮过办公楼的檐角，铁皮风斗呜呜地响，卷着几片干黄的杨树叶，啪嗒啪嗒打在玻璃窗上，又轻飘飘坠下去。我扒着窗沿往下瞅，后勤老王正蹲在花坛边拆箱子，蛋糕店的红标贴在纸壳上，晃得人眼晕。今儿是吴总的寿辰，办公室一早便闹哄起来，水果盘摆了一桌子，有人扯着嗓子喊“吴总生日快乐”，声音撞在瓷砖走廊上，嗡嗡地荡开去。

六天前，也是这么个响晴的天，我给媳妇过了生日。没订什么花哨的蛋糕，就去菜市场割了二斤五花肉，用砂锅炖得酥烂，又焖了锅白米饭。她坐在小板凳上，扒着碗边笑，说“又老一岁啦”。肉香混着热气扑在她脸上，眼角的褶子都软乎乎的，我递过一瓣蒜，她接了，就着肉吃得满嘴油光。这烟火气，像汪曾祺笔下的寻常巷陌，一碟腌萝卜、一碗热粥，就抵得过人间万千繁华。

一个在楼上，鲜花簇拥，掌声起落；一个在家里，粗茶淡饭，烟火寻常。

吴总站在人群中央，西装笔挺，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手里端着酒杯，跟每个人碰杯时，脸上的笑纹里都透着实打实的体面。听老员工说，他年轻时蹬过三轮，跑过夜市推销，硬是把一个小作坊，折腾成了如今的大公司。今儿这满屋子的热闹，都是他一刀一枪挣来的。可我总琢磨，就像鲁迅说的，“楼下一个男人病得要死，那间壁的一家唱着留声机”，人间的热闹与清欢，从来都是各有各的滋味。等宴席散了，他脱下这身西装，换上家常褂子，怕也爱喝一碗小米粥，就一碟腌得脆生的萝卜条，跟咱老百姓没两样。

我媳妇这辈子没出过远门，守着这个家，守着孩子，守着我。每天五更天就爬起来熬粥，晚上我加班晚归，桌上总留着一碗热饭。她的日子，就像堂屋里那台五斗钟的钟摆，一下一下，不疾不徐，却把家里的烟火气，填得满满当当。柏杨说过，一个人的悲剧往往是个性造成，一个家庭的悲剧更往往是个性的产物，可这寻常日子里的坚守，偏偏能把细碎的光阴，酿成不悲不喜的安稳。

年轻时总觉得，人活一世，得干出点惊天动地的名堂，才算没白来这一遭。那会儿跟着人瞎闯，熬夜加班，跑东跑西，兜里揣着几块钱的饼，也敢畅想挣大钱、住大房子。后来撞了南墙，碰了钉子，才慢慢咂摸出滋味来——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惊天动地，大多数人，不过是在烟火里打滚，在琐碎里过日子。就像余秋雨笔下那些被岁月磨洗的古迹，最动人的不是雕梁画栋，而是檐角落下的雨，墙头钻出的草，是寻常人走过的脚印。

说到底，咱都是天地间的过客，赤条条来，赤条条去。

吴总再风光，也躲不过生老病死；我媳妇再平凡，也能把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人这一辈子，争什么名，夺什么利？到最后，能攥在手里的，不过是一口热饭，一句暖话，一个愿意等你回家的人。

楼里的喧闹渐渐低下去了，有人开始收拾桌子，塑料布摩擦的声音，稀里哗啦的。我揣起兜里的钥匙，往楼下走。老王还在搬箱子，见了我，咧嘴一笑：“下班啦？”我嗯了一声，脚步加快了些。

晚风凉飕飕的，吹在脸上，挺舒服。路边的路灯亮了，昏黄的光，把人影拉得老长。我想起家里的炉子上，大概还温着一碗汤，媳妇肯定正坐在沙发上，嗑着瓜子，等我回去。

脚下的路，坑坑洼洼，走起来却踏实。

这人间，热热闹闹，也安安静静。我们都是赶路的人，路过山，路过水，路过一场场的聚散离合。别总想着抓住什么，也别总想着留下什么。好好吃每一顿饭，好好睡每一觉，好好陪身边的人，就够了。

毕竟，来过，爱过，活过，就是最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