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融化

夢景小棲

图片：网络

文字：梦涵

晨曦微露，天边一抹淡紫，宛如少女的轻纱，羞涩而神秘。初冬的天气有点凉，咬牙爬起床来，今天是特地来朋友老家观看手工打年糕。



一入了冬，村里很难得有这样热闹的时辰了。村礼堂前的空地上，一只口阔肚深的石臼被抬出来，洗刷得干干净净。旁边是一只极大的木甑，底下灶膛里的火，烧得噼啪作响，那热气蒸腾上去，将周遭寒冷而干燥的空气，都熏得软了、润了。几斗上好的晚稻米，早已浸得胀鼓鼓、白生生的，在甑里沐浴着这热烈的蒸汽，渐渐地，一粒粒都变得晶莹、粘糯，弥散出最朴素的粮食的香气。



　　

这米香是序曲。真正的主角儿是那两柄巨大的木槌，和抡木槌的汉子们。木槌的柄长，槌头沉重，新出甑的米粉倒进石臼里，滚烫滚烫的，冒着白烟。两个汉子，各占一边，扎稳马步，对视一眼，便抡将起来。此起起伏，一槌紧跟着一槌，带着风的声音，“砰”地砸在那团雪白的米粉上。初时还有些散，几槌下去，那米便服了帖，渐渐凝成一团。这中间最见功夫的，是那蹲在石臼边上的那人。他眼明手快，趁着木槌扬起的刹那空隙，飞快地伸手，将边缘的米团往中心一拨、一翻。那手是蘸了冷水的，动作快得像蜻蜓点水，稍一迟疑，便有被木槌砸着的危险。这是一出沉默的舞蹈，充满了阳刚的、原始的力与美。汗水从汉子们古铜色的额角、脖颈上淌下来，滴在热气腾腾的年糕上，瞬间便不见了，仿佛也被那米团吸收了去，化作了韧劲的一部分。



那“砰、砰”的沉重声响，像擂在心口上，好兴奋哦！待到米团被打得极其细腻光滑，再也寻不出一粒米的原形，成了一大块柔韧无比、光洁如玉的“糕花”，汉子们才歇了手，用木槌合力将它挑起，重重地摔在早已备好的门板上。那热腾腾的一团，便由着候在一旁的妇人们接手了。



妇人们的手是灵巧的。她们在手上抹些油，从那大团上揪下一个个小剂子，在手心里一团，一搓，一按，便是一个圆滚滚、胖乎乎的条状年糕。这新出的年糕，雪白、温润，微微地透着光，像上好的玉石，又带着活物般的体温和弹性。朋友拿了新出一条年糕，揪下一块塞进我嘴里，烫得直呵气，那味道是淡的，只有纯粹的米香，但那股子难以形容的、扎实的糯劲儿，却在齿颊间久久不散，那是任何一种精致的点心都无法比拟的、属于土地的厚实。



打好的年糕，被一条条码在竹匾里，在冬日淡淡的日头下晾着，渐渐地由软变硬，由温变冷，收束起所有的香气与软糯，变得沉静而坚贞，仿佛为了一个漫长的储存与等待。



如今吃的年糕多是机器轧的，整齐划一，白净得没有一丝烟火气，显得有些单薄。当它融进了一套庄严而热闹的仪式，融进了一群人的协作与期盼，就成了一种情感的寄托，一段有声有色的记忆。那冰冷的、机械生产的年糕，如何能有那被众人手心的温度与汗水浸润过的、带着生命力的滋味呢？



这么想着，嘴里仿佛又泛起那淡而醇的米香，耳畔也隐约响起了那沉重的、一下一下，仿佛从岁月深处传来的捶打之声。那声音，不是在制作一份点心，倒像是在夯实一种叫“年”的、滚烫而坚实的底子。

梦涵

2025年12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