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图 片 : 网 络 </p><p class="ql-block">文 : 浔 阳 月 夜</p><p class="ql-block">美篇号: 172437773</p> <p class="ql-block"> 窗外的梧桐叶终于落尽了。昨夜一场细雪,今晨推开窗,檐角还挂着几星冰凌,风一吹,簌簌响得像谁在翻一本旧书。我站在风口抽了根烟,火星子明明灭灭,忽然想起杜甫那句"岁暮阴阳催短景,天涯霜雪霁寒宵"。这诗他写的时候怕也是个老头儿了吧?头发白了,腿脚慢了,连日子都过得比年轻时短了。四十年的光阴,就像这檐角的冰凌,看似晶莹剔透,实则一触即碎,却又在阳光下折射出温暖的光晕,照见那些藏在心底的人和事。</p><p class="ql-block"> 初冬的风最懂人心事。它不似秋风那般爽利,也不像隆冬那样凛冽,偏是带着股黏糊糊的凉,往衣领里钻,往骨头缝里渗。我裹紧外套往菜市场走,路过巷口的老槐树,枝桠光秃秃地戳着天,倒让我想起年轻时在工地搬砖,冬天也这么冷,手冻得握不住钢筋,哈口气搓一搓,接着干。那时候总觉得日子长,太阳走得慢,活儿干不完似的。现在倒好,太阳刚爬上墙头,影子就拖得老长,还没等喝口茶,天就擦黑了。时间像个狡猾的贼,偷走了我们的力气,却把回忆堆成了山。白居易说"百年随手过,万事转头空",年轻时读不懂这份苍凉,如今站在初冬的风里,才品出几分真味——所谓漫长人生,不过是无数个这样的清晨与黄昏,串起了炉边四十年的温度。</p><p class="ql-block"> 菜市场的烟火气倒是驱散了些寒意。王婶的豆腐摊前冒着白汽,张叔的烤红薯炉子"咕嘟咕嘟"响,我买了块豆腐,称了斤白菜,又瞅见李奶奶蹲在角落卖自己腌的萝卜条。她抬头看见我,皱纹里都是笑:"老陈,来两根?"我接过,萝卜脆生生的,带着股子酸劲儿,忽然就想起小时候跟父亲去赶集,他也总买这种咸菜,装在玻璃罐里,能就着吃半个月馒头。那时候父亲的手掌厚实,拍在我后脑勺上,"咚"的一声,现在那双手早枯瘦得像老树皮,去年冬天还裂了道口子,血珠子渗出来,我给他涂药时,他嘟囔着"老了,不中用了"。苏轼说"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而父母的老去,大概是人间最不动声色的离别,我们在柴米油盐里追赶时光,却忘了回头看看他们鬓角的白,是如何一寸寸染透了岁月的底色。</p> <p class="ql-block"> 回家路上经过小学门口,放学的孩子像一群麻雀,叽叽喳喳涌出来。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跑过我身边,书包上的挂件叮当作响,忽然就撞进我怀里。我扶住她,她仰着脸说"爷爷对不起",眼睛亮得像星星。我摸摸她的头,忽然想起我孙子。他今年上初中,正是皮的时候,放学回家就把自己关在屋里打游戏,喊他吃饭得喊三遍。上次开家长会,老师说"您要多陪孩子聊聊天",我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看着讲台上年轻的老师,忽然觉得脸上一阵发烫——我哪会聊天啊?年轻时忙着打工,老了忙着带孙子,跟他说话不是"作业写完没",就是"别玩手机了",哪有心思说那些有的没的?李白说"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孩子的世界本是一轮皎洁的月,我们却常常用"为你好"的云,遮住了它的光。可刚才那小姑娘的道歉,又让我忽然懂了:陪伴从不是刻意的功课,是牵过她小手的温度,是把"对不起"和"没关系"酿成暖心的酒。</p><p class="ql-block"> 回到家,老伴儿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手里织着毛衣。她抬头看见我,把毛线团往旁边一搁:"买这么多菜?晚上吃火锅?"我"嗯"了一声,把萝卜条放在桌上,她凑过来闻了闻:"还是李奶奶腌的好,你小时候就爱吃。"我笑了,没接话。有些事儿不用提,她都知道。就像这初冬的天,阴一阵晴一阵,她总能在我犯愁的时候,煮碗热粥端过来;就像我半夜咳嗽,她总会迷迷糊糊起来给我倒杯温水。我们结婚四十年,吵过架,红过脸,如今头发都白了,反倒比以前更亲了。年轻时觉得爱情是花前月下的誓言,现在才明白,爱情是她记得我吃萝卜条要挑带点辣的,是我知道她腰不好,总把洗衣盆往自己这边挪挪。王维说"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我们的爱情没有红豆的艳丽,却像屋檐下的冰凌,看似清冷,内里全是日复一日的牵挂熬成的暖。</p> <p class="ql-block"> 厨房的窗户蒙着层水汽,我用抹布擦出块干净的,看见外面天色渐晚,云层压得低低的,像是要下雪。忽然就想起白居易那句"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年轻时读这句诗,总觉得浪漫,想着下雪天跟心爱的人温一壶酒,谈天说地。现在真到了这个年纪,才明白"能饮一杯无"的背后,是有个人愿意陪你喝,陪你说。去年冬天我住院,老伴儿在医院陪床,夜里我咳得睡不着,她就坐在我床边拍我的背,一下一下,像哄孩子。护士进来查房,看见她趴在床沿睡着了,手里还攥着我的保温杯。那一刻我就想,这辈子值了。所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从来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传奇,是病床前的守候,是保温杯里的温度,是四十年来,她始终把我放在心尖上焐着。</p><p class="ql-block"> 火锅咕嘟咕嘟冒着泡,白菜在汤里翻滚,豆腐吸饱了汤汁,咬一口满嘴鲜香。老伴儿给我夹了片羊肉,说:"慢点吃,没人跟你抢。"我看着她鬓角的白发,忽然想起我们刚认识的时候。那时她在纺织厂上班,我在建筑队干活,经人介绍见了面。她穿着蓝布衫,扎着麻花辫,脸红红的,问我"你会不会修自行车"。我们结婚那天,租了个小平房,摆了两桌酒席,她爹妈拉着我的手说"以后好好待她"。一晃四十年过去了,房子换了大的,日子越过越好,可她还是那个她,会在我加班晚归时留一盏灯,会在我生病时急得掉眼泪。孟郊说"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我们对彼此又何尝不是如此?她用四十年的温柔做春晖,我也愿做她身后的寸草,在平凡的日子里,把"我陪你"三个字,写成最长情的诗。</p><p class="ql-block"> 饭后坐在阳台喝茶,风从纱窗缝里钻进来,带着股清冽的味道。远处的高楼灯火通明,像一片灯的海洋。我想起苏轼那句"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年轻时总觉得人生该轰轰烈烈,要干大事,要出人头地。在建筑队干了二十年,从学徒做到工头,后来又开了个小装修公司,也算小有成就。可到头来才发现,真正留在心里的,不是赚了多少钱,盖了多少楼,而是跟老伴儿一起逛菜市场,给孙子讲故事,看老槐树发芽落叶。这些琐碎的事儿,像雪地上的脚印,深深浅浅,却最真实。杨绛先生说"我们曾如此渴望命运的波澜,到最后才发现,人生最曼妙的风景,竟是内心的淡定与从容",这份从容,大概就是在炉边坐了四十年,终于懂得平凡才是生命的底色。</p> <p class="ql-block"> 孙子写完作业跑过来,非要跟我下棋。他学的是围棋,我只会象棋,他就教我摆棋子。黑白子在棋盘上跳来跳去,他眉头皱得紧紧的,嘴里念叨着"爷爷你又输了"。我笑着摇头,其实我根本没心思下棋,就看他认真的样子,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他忽然指着窗外说:"爷爷你看,月亮出来了!"我抬头,果然一轮明月挂在天上,清辉洒下来,把院子照得亮堂堂的。古人说"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以前觉得这话矫情,现在才懂,月亮还是那个月亮,只是看月亮的人,心里装的东西不一样了。年轻时看月亮,想的是远方的姑娘、未完成的梦;现在看月亮,想的是老伴儿的笑脸、孙子的吵闹,是屋檐下的安稳。</p><p class="ql-block"> 夜深了,老伴儿收拾完碗筷,给我铺好床。我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风声,忽然想起母亲。她去世那年也是初冬,我接到电话赶回老家,她已经躺在棺材里,脸上盖着黄纸。我跪在她面前,想起小时候她给我做的棉袄,冬天把我揣在怀里取暖,想起她临终前拉着我的手说"照顾好你爸"。这些年我时常梦见她,梦见她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喊我回家吃饭。醒来时枕头总是湿的,老伴儿知道,也不劝我,就默默给我递杯热水。母亲的离去让我明白,生命是一场不断告别的旅程,但我们不必害怕,因为那些爱我们的人,会变成风、变成月、变成饭香,永远留在我们身边。</p><p class="ql-block"> 人到老了,就像这初冬的树,叶子落尽了,枝桠却更清晰了。那些年轻时以为过不去的坎,现在回头看,不过是人生路上的几道沟;那些曾经以为忘不了的人,如今想起,心里只剩下淡淡的暖。白居易说"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其实哪里是不忘相思,是那些刻在心底的人和事,早就成了生命的一部分,像冬天的阳光,虽然微弱,却一直都在。</p><p class="ql-block"> 窗外的雪终于落下来了,细细密密的,像撒了一地的盐。我起身关窗,看见老伴儿房间的灯还亮着,她总是睡得晚,喜欢看些老电影。我轻轻敲了敲门,她打开门,看见是我,笑着说:"怎么还不睡?""给你送杯热水。"我把杯子递过去,她接过,热气模糊了她的眼镜。我忽然发现,她的眼角有了皱纹,头发也白了大半,可在我心里,她还是那个扎着麻花辫的姑娘,那个在纺织厂门口等我下班的姑娘。</p><p class="ql-block"> 回到房间,我翻开床头柜上的相册,里面夹着我们一家人的照片。有儿子周岁时的满月照,有孙子百天的全家福,还有我和老伴儿金婚时的合影。照片上的我们笑得那么开心,仿佛岁月从未在我们脸上留下痕迹。我摸着照片,想起罗隐的那句"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这一辈子忙忙碌碌,到底为了什么?或许就是为了这些照片里的笑容,为了这屋檐下的烟火气,为了这初冬夜里的一杯热水。</p><p class="ql-block"> 雪还在下,越下越大,把整个世界都染成了白色。我想起刘长卿的"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可我家并不贫,老伴儿做的饭很香,孙子很可爱,日子过得安稳踏实。这大概就是人到老年的幸福吧——不再追求轰轰烈烈,只愿守着平淡的日子,看春去秋来,花开花落。陶渊明说"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我们的"南山"不在远方,就在眼前的烟火里,在老伴儿的唠叨里,在孙子的吵闹里。</p><p class="ql-block"> 我躺回床上,听着雪花落在屋顶的声音,渐渐睡着了。梦里我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跟着父亲去赶集,买了咸菜,买了糖葫芦,走在回家的路上,阳光暖洋洋的。父亲的手掌厚实,拍在我后脑勺上,"咚"的一声,我咯咯地笑。</p> <p class="ql-block"> 初冬的夜很长,也很静。但我知道,明天太阳还会升起,老伴儿还会做好早餐,孙子还会跑过来闹我。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着,像这雪地上的脚印,深深浅浅,却一直向前。</p><p class="ql-block"> 这大概就是人生吧——从春天的嫩芽,到夏天的繁茂,再到秋天的收获,最后归于冬天的沉静。没有哪个季节是最好的,也没有哪段时光是最珍贵的。重要的是,我们曾认真地活过,爱过,哭过,笑过。就像这初冬的雪,看似清冷,却能覆盖尘埃,孕育新生,而我们的人生,也在这一次次的经历里,沉淀出最醇厚的味道。</p><p class="ql-block"> 窗外的雪停了,月光透过云层洒下来,照在雪地上,亮得晃眼。我闭上眼睛,嘴角微微上扬。初冬也好,暮年也罢,只要心里有暖,便不怕这世间的寒凉;只要身边有人,便不惧岁月的漫长。炉边的四十年,我们守着烟火,守着爱,守着彼此,把平凡的日子,过成了最动人的诗。而这诗的开头,是青春的热烈,结尾是暮年的安然,中间写满了——我曾爱你,与你立黄昏,问你粥可温,陪你走过四季,直到岁月尽头,依然觉得,这一生,真好。</p>